幻想,是人特有的属性。
正如普希金曾经热情讴歌的那样:
“我常常忘记世界——在甜蜜的静谧中,
幻想使我睡眠。
这时诗歌开始苏醒;
灵魂洋溢着抒情的流动,
它颤抖、响动、探索、像在梦中,
最终倾泻出自由的表现来——
一群无形的客人朝我涌来,
是往日的相识,是我幻想的果实……”
幻想更是孩子的天性,是创造的胚胎。
如果要作某种程度上的分别的话,小石要比一般的孩子更爱幻想,更富想象力,因而也更具浪漫色彩。这从他幼年和少年的画作中可以分明地看出。他从小爱画神话人物,且多特异;他画的孙悟空动作也十分古怪,滑稽。他还爱画十八般兵器之类,画假想的妖魔鬼怪——他成年画中“怪”、“奇”的特点,在少年时的画作中已是端倪显露了。
应该说小石是十分幸运的。因为他那极其丰富的幻想天才,很小就得到了一条可以纵情奔涌的渠道——绘画。
当别的孩子还在作尘饭涂羹的活动时,他却由于家庭影响,父亲诱导,以树枝为笔,大地为纸,开始了最早的美术创作。
在金钢坡的日子里,傅氏家中满墙贴着的最缭人眼目的,常常不是乃父而是小石的大作。
父亲的耳提面命就不说了。郭沫若、司徒乔、高龙生等名家大师都“拜读”过小石的作品,给过他指导和勉励,司徒乔等名人大师都“拜读”过小石的作品,给过他指导和勉励,司徒乔等人还给他不少画料、纸笔。这些,对他自信心和事业心的确定,乃是一种不可低估的催化剂和诱惑力。
更幸运的是,不仅他自小生活的那个特殊的艺术氛围给了他以艺术的熏陶,他还有另一个优越的条件,即他很小就得以接触到大多同龄孩子无法企及的大量书籍。他启蒙早,又有好书读。故而,他小学一年级根本没上,因为那课文对他已显得太浅了。
实际上,六年小学他只上了两年,就领到了毕业证书。
在那些富余的课外时间,他便更多地投入了绘画实习。同时,也读了更多的书。
有一次,他随父亲去郭老家作客,大人们谈话时,他却不见了。直到饭菜上桌,才到处找人。原来他一头钻进郭老的书斋里就忘了出来。
胡风家也是他最爱去的地方。因为胡风的儿子胡小谷与他是好伙伴。正是在那儿,他尽情神游了《伊索寓言》、《堂·吉诃德》、《爱的教育》以及《三国》、《封神演义》之类忽古忽今,忽中忽西的神奇世界。
书籍,无疑是幻想力和艺术素质的最佳催化剂。
于是,他又成了小伙伴们崇拜的“故事大王”。
不仅因为他会讲很多故事,更因为他会“吹”。
他嘴里的孙悟空、诸葛亮、唐·吉诃德常常不是书上的模样。有时他吹得意了或接不拢情节了,干脆就即兴发挥,“天马行空”起来。他的故事里揉进了太多的自己的想象,而这,对孩子的吸引力反而比正宗的故事来得更强,因为那正好符合孩子们的思维特点呐……
绘画也罢,讲故事也罢,并不能完全满足他的幻想力了。于是,小小年纪,竟也有过失眠之夜。茶余饭后,常常也会独自发一会愣;他耽溺于幻想之中了。
更多的是背着画板,只身到野外写生的时候,常常是画着画着,忽然停下笔来,舒舒服服地仰躺在山坡上,嘴里机械地嚼着草茎。双眼定定地凝注着广袤的神秘的苍穹,海阔天空地冥思遐想开来——
“我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将来:
“将来会是怎样一种模样?我会成为怎样的一个人呢?
“我相信我会像司徒乔那样,站在高高的架子上,挥毫狂舞,以丹青作火焰,为抗战救亡推波助澜,多潇洒,多豪迈!
“我相信我会上大学,去海外,学成归来,著书立说,催桃育李,既光荣,又伟大!
“当然,更多的时候,我还是想着怎样学好画,将来作一个像父亲那样的画家,名满天下,为人仰慕……
“哈,现在看来,那都是些不切实际的狂想罢了,对生活,对世界看得太肤浅了……”
——这是距那时将近五十年后,小石对我说的话。
记得我当时没有接腔。
我在思索。
我对小石的结论不敢苟同。那些少年心中的秘密,不能算是幻想。
至少,那些关于未来的美好愿望不能称之为幻想。
那是理想。每个人都会有,都应有的追求与愿望。它合情,又合理。因为它们都可能在一定条件下变为现实。
什么叫幻想?
毫无根据、根本实现不了的或纯粹“艺术”性的思维,或可称之为幻想或狂想。
假如命运不是那样地与小石为敌;假如社会和形势不是那样剧烈地动荡不宁;假如……
他的那些“幻想”难道一点也不可能实现吗?
何况他毕竟成了出色的画家!
然而……
相对于他后来的实际境遇,那些“理想”似乎又的确只能算是一种幻想了。
姑且将之视为半是理想,半是幻想吧。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无论理想也罢,幻想也罢,少年时的小石都绝对不曾想到过,他后来的人生道路上,竟然充满了如此之多的荆棘,如此之多的沼泽和陷阱。
谁也无法想象自己的未来。
但,很少有人的一生,会如小石那般坎坷,曲折……
莫非,这也是成才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