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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泉之花——傅小石传 §七、又见曙光

1961年下半年,一抹朦朦胧胧却又实实在在的曙光,突然升起在小石人生的地平线上。尽管它是那么遥远,那么淡弱;尽管它的出现一直是小石胸中执著的企盼和信念;对于这个在泥沼中苦苦挣扎的人来说,仍然是一个激动不已的大好信息了。

也许是大气候出现了某种暖流,也许是看在其父的面子上,总之,小石得以在1961年结束了苦役,告别了双桥,回到了南京。在父亲身边,作一名江苏省国画院的工友。

仍属劳改性质,仍要被“监督劳动”。扫地、杂役、什么都得干,就是不能正儿八经地作画,因为他还是个右派。

万幸的是,仅仅一年后,1962年,小石头上的“帽子”被正式宣布摘除!

从理论上说,他终于成了一名正儿八经的公民!虽然摘帽右派的日子实际上并不比右派好过到哪儿去,“摘帽右派”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仍然是一顶帽子,他也仍然是当他的工友。但毕竟“摘”了“帽”。因此,这仍然算得上是一个值得庆贺的大喜事。未来,或许会因此而日上中天,辉煌起来!未来,或许是一轮又大又圆喷薄而出的太阳!

闻鸡而起舞!

在双桥劳改时,小石的创作就不曾停顿过。强劳动之余,一般人累得筋骨散了架,想的只是大睡一场。小石却舍不得时间,放不下手中的笔。他仍然争分夺秒,想方设法偷偷摸摸地抓速写,画素描。那期间,几百幅人物,景物在他笔下流淌。他最喜爱的两门课也在一步一步地自修提高。

摘了帽后,外界如何看待他且不去管,自我心理上的一座大山已经推倒,他的基本功练得更勤了。练腕力,悬腕,用毛笔拉线条,很细很细的。也画点油画,没画布,用纸,用饼干筒,用一切找得到想得到的替代品。饼干筒的六个面都画完了,涂掉再画……

这期间,他创作了几幅很有灵气的版画:《虎丘塔》、《相见在天安门》、《黑人依斯波尔》等,被省美术馆收藏了。

若要论他的画作尤其是国画创作有何特点的话,就是从中已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种倾向,一种顽强的探索——陈毅同志曾谑称其父抱石先生为“鬼才”;小石的探索也分明带有了几分“鬼”气——荒诞的现实,残酷的切身体验使小石感到的痛苦,靠现实主义手法(尤其在当时的社会政治环境下)已无法表现。变形,夸张,便成了一种有意无意的自然选择。

这期间,还有一个好消息,令小石十分欣慰。他的恩师江丰同志也摘掉了右派帽子。

知徒莫如师。

一次,江丰和许多美术界朋友一起到南京傅抱石先生家去,见客厅内墙上挂着一张抱石爱女傅益瑶的肖像,线条简洁,形象逼真,张仃连声叫好:

“妙!妙在一笔画成!”

而江丰一看便道:

“这是小石的手笔。”

言罢忽然黯然。对傅老连连拱手:

“我对不起你,我没教育好他,可惜了,一个天才!”

傅老则抱拳相对:

“哪里哪里,是我没教育好他……”

此情此景,在场者无不动容。而小石则深为惶恐了:

“不不,都怨我,都怪我自己不争气……”鼻子一酸,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其实,这又怨得了谁呢?!

历史;在此沉思!

而当时的小石,更无心也无暇去顾及这些。父恩母情在他心中沉沉地坠着,他深愧自己报答无门,反因不慎而给他们造成无可补偿的创痛。他决心埋头创作,做父母的驯服工具,牢牢谨记回江苏后父母反复叮咛的谦虚、谨慎、埋头劳动、对任何事不发议论的教诲,死死封闭自己的心灵,以免重蹈覆辙。

难为了他这样性格的人。更难为的是,他居然做得不错,以至许多人都说他表现不错,确有悔改之心云云。

悔改什么?只有天知道!

一天,小石正在国画院拿着大扫帚扫地。只见一位长者从侧面经过,他一下子便认出了他。但,当时仍戴着“帽子”的他,习惯于被人歧视与冷落,从不主动与人打招呼。所以,小石迅即转过身去。

来者是刘海粟先生。

不料,海粟先生偶一回头,发现了他。

“你是小石吧?”

“刘伯伯!”小石惊喜交集,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好吗?”

“好……好……”

海粟先生快步走了过来,望望他手中的扫把,默默地打量了他一番,半晌,这位仁慈的长者才沉沉地吁出一口气来:“坎坷,是造就人才的大熔炉,遇到挫折,不可气馁呀……”

他那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搭上了小石的肩膀。

“你要画呀!超过你爸爸!至少跳出他的藩篱,自立门户……”

“嗯……”小石唯有点头的份了。他上齿咬着下唇,继续深深地躬着身子,既是表达无可言传的敬意和感激之情,又是为了掩饰那成串的泪滴。

海粟老人的心抽紧了,喉头也感到哽咽;他纵声长笑着,以冲淡这凝重的空气,但心中却分明在暗暗叹息着:可怜呵……这么年轻——他应当有成就的……

听着海粟先生沉重的脚步渐渐远去,小石缓缓地直起腰来。

海粟先生稳步跨上台阶的背影,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模糊而美丽的光环……

他画得更勤,也更用心了。

由于和父亲有了较多的接触,以及在国画院的耳濡目染,小石逐渐对博大精深的中国画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兴趣渐而有所转向。从1964年起,他终于毅然决定:从父转攻国画。而刘海粟先生的教诲和父亲对他的正确引导,使他从一开始就决心学父而不拘泥父。他发誓要走自己的路,走一条艰辛但却是属于自己的路。

父亲也支持鼓励他走这条路。

他仍然努力从西洋画中汲取一切可以汲取的养分,尤其是西洋画那准确的素描关系,鲜明的块面效果以及版画强烈的黑白对比,丰富的图案变化等特点。他要在自己雄厚的西洋画基础上,开始国画艺术的探索。

《五虎上将》等一批画作,证明了他的初步探索是成功的。

1965年,他又以国画山水《虎踞龙盘今胜昔》,在十竹斋举办的画展上,一举博得了好评……

曙光仍在飞升。晴空万里的情景在此时似乎已经确定。

小石的生活已逐渐走上正轨,他豪爽的性格,幽默的谈吐又开始活跃起来。新的向心力自然而然地又在他身边形成。又一批年轻的新朋友围到了他的身边。少谈政治,多谈艺术总还是可以的吧!年轻人总得有宣泄自己过剩精力的途径。沙龙式的聚会刚好满足了某些需要,浓茶加香烟,烈酒加神聊,虽然收入甚微,小石却又显出了老脾气,但有所得就毫不吝惜地倾其所有于友好,包括自己的参考书,专业书还有属于他自己的创作心得……

结束本章的时候,有件大事是必须一提的:

1965年国庆前夕,傅抱石先生从上海回到南京,竟从此长眠不醒。

这打击竟来得如此突然,全家人顿时陷入极度悲痛之中。而小石,更多了一个终身的痛憾:父亲去世时,他正在江宁县的乡村劳动。种种原因,竟使他无法及时赶到,再见父亲最后一面。

然而,时势的发展,不久竟从另一面使傅氏一家为抱石先生的早逝产生了一种庆幸,还无意中证明了当时罗时慧女士决定将丈夫火葬竟也是一种英明:她使大师避免了一场开坟曝尸的大辱——傅家先先后后被抄四十余次,一家人被赶得东奔西躲,一贫如洗……

原因何在?

无需多说。知道这是哪一年发生的事就自然不足为奇了——1966年,烈日赤地,热浪滚滚的夏季,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举国若狂,举世若摇……

小石的命运如何?

而我,将要暂时扼住他那命运的巨轮,将目光投向另一个人物。

一个女性。

一个提到傅小石就必须提到的女性。

一个从与傅小石相遇那一天起,就已不再有自己的独立命运,而从此与他休戚与共,水乳交融的女性。

她叫王汝瑜。

一个普通而又绝非普通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