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傅抱石先生应邀至中央美术学院讲学。
欢迎宴会上,系主任吴作人向院长江丰介绍说:
“傅先生的长公子,就是版画系的傅小石。我们的高材生。”
“哦?他可是个天才呀!”
江丰脱口而出地赞扬了一句,高高举起酒杯:
“为天才,干杯!”
“过奖!过奖!”傅先生那被酒染红的双眼里,倏地飞出一点火花:“这小子呀,还要靠你们多多锤打哟……听说有一回,有人问他:‘你爸爸的画怎么样?’你们猜他如何回答?‘我爸爸的画,不怎么样!’”
“你们听听,这话是该他说的吗?你们说这畜生狂妄到了什么地步?”
众人都笑了。
数年后,曾有人就傅老先生那番话求证于小石本人,小石予以否认了。
也许是傅老先生听了别的讹传,也许是别的原因,但这无关紧要。有意思的是,父亲对儿子的“不敬”的评价背后,我们可以品味出几多喜悦,几多期望?
没有一个父亲不是望子成龙。难得的是,小石的父亲从不想利用自己的声望为儿子去铺设一条虚浮的五彩前程。他是一个艺术大师,他深知铸就艺术大厦的每一块砖瓦上,无不刻着勤奋这两个普通而紧要的大字。故此,除了向美院领导“数落”自己儿子,希望他们“严加锤打”外,他对儿子总是勒勉胜于关顾。
1955年,傅老来北京时,亦曾特地到美院看望小石和邓家驹等人,再三勉励他们:“别忘了,现在你们和儿时不一样了,绘画将成为你们终身的事业,需要你们终身为之奋斗,终身!明白吗?”
小石无愧于父亲。
他也无愧于导师李桦、黄永玉及吴作人、江丰等老前辈的栽培。
上二中时他就加入了共青团,大学时又成为入党培养对象。并以品学兼优而被选为班主席。很快,他就成了公认的“学生领袖”。
他之所以被视为“学生领袖”,乃是他性格中天生活泼,乐观爽直的一面所使然。
他身上有一股很强的号召力和向心力。这点,在中学时就巳崭露头角了。为抗美援朝,当时全国兴起了“捐献飞机大炮”的热潮,他是中学的活跃分子。时常领着一帮同学上街游行,宣传,画了不少广告画,其收入全部“捐献飞机大炮”。
如今,他依然常画广告(为电影《漂亮朋友》所作的广告画还被收入一本电影广告集中)。所不同的是,如今的收入却大多都“捐献”给了小饭馆——同下馆子的,当然是他的同学好友。这样的人物,不受人欢迎岂不见鬼?
当然,真正吸引人的还是他的机智、灵敏和豪爽。
他所在的二楼4号宿舍,是全校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宿舍。这里笑声最高,谈论最热,人心也最齐。而谁都知道小石是这个宿舍的“头儿”之一——这对我们,则是毫不为怪的,他不过是在重演他孩提时“故事大王”的角色罢了。
不同的是,这帮人可并非是一群好哄好唬的娃娃们了。他们一个个“博览群书”,一个个伶牙俐齿,谈艺术,论人生,说胡风,道鲁迅,一口一个别林斯基,满嘴尽是文韬武略,哈,真个叫:书生意气,挥斥方道!
4号宿舍的灯光总是熄得迟迟的,常常还会一夜亮到天明。
儿时黄桷树下,父辈们愤世嫉俗,慷慨激昂的情景,时时再现于小石的眼前,如今他也在纵论天下事,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了。
学院里文娱气氛也较浓,时常组织学生汇演什么的,作为班主席、“学生领袖”的小石,在这方面自然也不甘示弱。
这年,他们排了一场话剧:《堂·吉诃德》一折。
小石出演主角。
一袭红斗篷,一顶大铝盔,瘦瘦高高的小石成了那个举世闻名、手持长矛不懈征战、并且自我感觉永远良好的堂·吉诃德骑士。
然而,这位永不屈服的‘吉诃德’先生,做梦也没想到的是,正当他那锋利的长矛向着“风车”猛烈刺去的时候,一柄利剑:达摩克利斯之剑却已无情地悬在了他那颗大大的脑袋之上了!
——4号宿舍是“凶宅”!
——傅小石是“凶宅宅主”!
——4号宿舍是反党集团!
——傅小石是头头!
一夜之间,小石的知名度升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傅小石”三个字在浪潮般铺天盖地的大小字报,以五花八门的笔迹、色彩不停地上下翻滚,沉浮着——
反右运动开始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