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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风景 师俭堂

中央电视台的鉴宝节目,据说收视率蛮高,现在老百姓都爱宝藏宝,掀起了热潮。苏州现在也有免费的鉴宝日,我没有去过现场,据说每次都是人山人海。大家带来了家里的宝贝,请专家看一看,无论看出来是宝不是宝,是价值连城还是不值几钱,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捧回来,小心地藏好了。就这样也不知是谁发动的,也不知有没有人发动,似乎就有一点全民藏宝的意思了。这真是好事情。以前有个顺口溜,说政府让你养猪,你就种粮,政府让你种粮,你就养猪,准错不了。现在政府也没有发动全民藏宝,全民就自己在那里藏宝了。

这是劫后余生的宝。劫的时候到底劫掉了多少,这是一个不能想的问题,一想心就会颤抖,虽然宝不是我家的,但我心里也一样颤抖,一样的难过。前几天去了震泽师俭堂,在那里看到一些在夹缝里偷生、在劫难中残存的宝。

1972年我在震泽中学念书,那时候哪里知道有师俭堂,只知道震泽有个塔,到底去没去玩过,已经忘记了。推想起来,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应该是去过的,但当时塔是个什么样子,一点也没有印象。如果试着想象一下,可以想象得出,塔肯定是封闭着的,里面藏满了恐怖和迷信。倒是在后来的文学作品中,我写过这个没有留在我印象中的塔,真是闭门造车,凭空造塔。那时的师俭堂更是被生活的苦涩的海水淹没了,里边住了三十多户人家,多半是日子艰辛,唠唠叨叨,嫌住房太拥挤,嫌房屋太破旧,但就是在这狭小的空间,他们生活着,成长着,努力着,贡献着。这就是人民。

那曾经是一个全民灭宝的时代,但奇怪的是,它也从另一个角度保护了一些东西。我们在师俭堂看到从前主人卧室门外的藏宝密洞,它们的盖板完好无缺,打开来,下面是一块带锁的石门,同样毫发无损。讲解员告诉我们,住在这里的居民,几十年都没有发现这幢大宅里的密室和藏宝洞。其实,那一块活动的地板与周边固定的地板有着相当明显的异样,可为什么住户竟多年不曾发现其中的秘密?没有人能够回答我。我们找不到当年的住户,不知道他们迁出师俭堂后都住到哪里去了。就算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我们也不可能去找到他们问这个问题。于是我后来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家具将它遮盖了。是不是写小说的人都喜欢自以为是地推一下理?因为我也曾经有过一家五口同居一室的经历,连家里养的两只鸡也住在一起,它们待在鸡笼子里,鸡笼子就放在我的床前,家里就没有一块能够让我们转个身的空间。好在那时候我们都还小,白天只是在外面野,晚上才知道归家,一回来往床上一滚,一天就过去了。如果有个不喜欢出门的孩子,那他的日子肯定是比较沉闷的。在一间堆满了家具的屋子里,别说一块密洞的盖板,就是遍地密室,恐怕也是发现不了的。

师俭堂的书房里有四块落地板门,一面是漆雕,一面是木刻,漆雕以画作为主,木刻是诗作。是谁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或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刻下了这些诗,这还是一个谜,还有待考证。希望他们是一些名人、文人,当然,如果他们只是一些普通的工匠,也一样,因为在我们眼里,他们也一样都是名人文人。所以,我觉得不考证也无所谓。有人说这四块板门的价值抵得上整座师俭堂,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依据,师俭堂占地二千七百平方米,有六进几十间屋,四块门板如果真能抵上一宅子,被收藏家见了,眼珠子都会发绿。

让我们再回到当年,一个年轻的女孩和她的家人一起住进了这间书房。当然他们不能称它为书房,那个时代几乎没有谁家家里是有书房的。过去师俭堂主人家的书房,现在就是她全家人的家。女孩看着这四块黑乎乎的漆雕门板,觉得阴森森的,还觉得有些脏兮兮的,女孩爱干净,就用纸将它们糊上了,这样女孩觉得好受些了,房间里洁净多了,也亮堂多了。女孩就在那里渡过了她的青春时代。

许多年过去了,女孩和她的家人以及住在师俭堂的所有人家全部搬出去以后,人们将女孩糊上的纸撕下来,发现了这四块门板,它们被保护得完好无损。

女孩和她的家人邻居,就这样与宝贝擦肩而过,与此同时,他们也踏踏实实地走过了历史,走过了自己的人生的某个阶段。因为他们的不识宝,更因为那个时代教育他们,宝就是罪,所以他们与宝擦肩而过,一无牵挂地走了。

这四块门板没有被人拆下来带走。假如我们设想它们被拆走了,或许哪一天在鉴宝节目巾我们能够看到它。可现在它们安守在原来的位置上,时间走过了一百多年,它们没有移动,没有坍塌,没有破损,没有挂到别人家的新房子的墙上去做装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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