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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的黄昏 忙人

对不起,只好敲门了。

敲了一会,没反应,加重份量,像是在砸门。

我很纳闷,我的对门邻居,是位电机工程师,门铃居然哑巴了。

他太太终于被我砸出来了,一脸愠怒。我很抱歉,直向她赔不是。“不好意思,小鲁!”她有点近视,认出是我,便把那副准备打一架的面孔,收了起来。笑着向我解释:“我以为是老虎!”

老虎是她先生的奶名,我想。

也许他生肖属虎,也许他小时候长得虎头虎脑,叫惯了,约定俗成,也就改不过来了。不过,乍一听,那山林里的呼啸而来的“大虫”,吊睛白额,很叫人汗毛一竖的。但若一看她先生那模样,和他父母竟为他采用了这百兽之王的名字为奶名,不禁哑然失笑。陈东(也就是老虎)那干瘦的,病恹恹的,疲倦得要命的,一副有苦难言的神气,说他像被一盆水泼湿的鸡,羊,兔,狗都可以,就是一点不像老虎,连纸老虎也谈不上。

但陈东却很有学问,绝不是卖狗皮膏药大力丸的花架子。电机不用说了,简直是他那个研究所的首席小提琴手。数理化直到更具体的声光电,到各式各样的家用电器,凡沾有一个电字,陈东从理论到实践可以称作绝棒的专家。所以,他很忙,忙得不可开交。加之他从来没有学会说“不”(这是所有善良的人,最容易犯的一个致命的错误),有求必应,尽管满心不高兴,抹不开面子,捏着鼻子也得去支应。

他太太不高兴,很不高兴。因为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一天两天,成年累月地为人民“服”这种无人民币收入的“务”。

挨累的陈东其实也是一肚子窝囊,不过,他对他的太太说:“大家街坊邻居一块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太拿把了不相宜吧?”

吴老师因有外人在场,当然要表白的了:“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啦!我只是不愿意你没明没夜地给那个破研究所卖命!从所长一直服务到看大门的,害得哪顿晚饭都吃不好,冷了热,热了又冷。”

这时,我才知道陈东除了在他的研究所,当个什么课题组长,还在研究所一墙之隔的一家工厂里的职工大学教书,这就让我很不理解。“不至于吧陈工!你会在乎那几文讲课费吗?”

陈东做出一副悲剧演员的苦恸欲绝状,一个劲地:“唉唉……”

吴老师“哼”了一声,“你真想挣这几块钱的话,我给你……”

“哎!你哪里知道,我们这个破研究所好容易从上头要了点钱盖房子,得跨出院墙占人家工厂半米地皮,不给代价行吗?”

“把你给交换出去了?”吴老师气忿地说。

“每周才六个课时。”

“非你这个鸡蛋做不了巢子糕?”

“总得有人顶缸吧!”

吴老师突然来了幽默感,问她先生:“将来能分给咱们两室一厅吗?”

“凑和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研究所里的困难户多如过江之鲫,哪有咱们的份。”

“嘿——”陈工的夫人立刻火了。“我去找你们所长理论理论,为什么别人知道下班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就你傻帽?”那天下雨,还打着雷,她抄起一把伞就要往外走。

当时我在场,急忙拉住,怎么说吴老师晚婚晚育,怀孕期间,做丈夫的应该多照顾体贴才是。于是我提了个折衷的建议:“陈工,你能不能够跟所里谈谈,你的具体难处?可不可以减掉几个课时?”

他不语,苦着脸,像晒蔫了的茄子。老虎彻底变成了老鼠,全傻。

后来,据说还是夫人出动,所长才开恩,一周去工厂一次,雷打不动,只有星期一才去。

真是谢天谢地!

…………

“怎么回事?陈工呢?今儿可不是礼拜一!”

已经显出肚子轮廓的吴老师两手一摊,哭笑不得。她说:“讲好了的呀!再尽一次义务,今天不去了的,结果还是把他派了,我这不是等着跟他吵架吗?”怪不得我叫开门时,这位夫人倒有点像老虎。

“又上课啦?”

“屁!就是那家工厂厂长,出国买回来的什么镭射机出了故障,讹上研究所,要人帮他修理。我们老虎去了,好,什么音响、卡拉ok、电熨斗,没完没了,全都拿来了。真他妈的……”

我也服了。

本来我是因为我家的电视机老跳,来求陈工的。现在,看样子,唯有让它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