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很羡慕别人有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为了一次小小的感情波折,一个电话就能把朋友从千万里之外叫来,陪你一起掉一回眼泪,骂一回负心人;或者朋友有了什么麻烦,能够毫不犹豫扔下自己的也许是很重要的事情去为之奋斗,比自己的事情还认真。想想我自己,有没有这般好到莫逆刎颈程度的朋友,实在不好意思。其实,朋友也是有一些的,见了面也是很开心的,知心的话也是要说说的,不见面也是有点想念的,但是信来信往的不多,也不打电话,甚至几年不通音讯也是有的,突然间得到他或她的好消息会兴奋不已,听到他或她的不好的事情会很伤心,或一日在报纸上看到他或她的行踪也忍不住向往一二,偶尔在梦中也会相遇相逢,就是这样了。
这就是朋友?这也是朋友?
我想当然是的。
朋友有各种各样的交法,只要是真心真意交朋友,淡如水和黏如漆其实只是一种形式罢了。只要是诚心诚意待人,叫不叫朋友都无关紧要;只要是从善良的本性出发,朋友靠你很近离你很远你都一样。即使我在很困难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朋友我也不会因此沮丧因此觉得自己很不够哥们儿因此认为自己很丑陋。我常常想着,假如我遇到了麻烦,哪怕是天大的麻烦,我能让我的朋友在没有立足之地的火车上挤一夜赶来看我?更何况她的孩子也许正嗷嗷待哺,或者他的事业正碰到挫折,我想我是不能。也许,我的这种多虑恰恰证明我没有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或许是我对自己交友的想法的一种自嘲罢了。
一味地讲究平淡讲远距离也会有错失之时,我对一个朋友的永远的歉疚也许正是我的这种交友方式给我带来的。他叫邹志安,陕西作家,曾经和我一起出访过苏联,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相约过互访,但偏偏我和他却是差不多的脾气,更愿意在心底里记念着对方。三年过去了,他也没有到苏州来,他有他的许多困惑和苦恼,他一个人写文章挣钱要养活六口人;我也没有到西安去,我的境遇要比他好得多,但我总是想会有机会的,会有机会的,今年年初突然得到他去世的消息……这是我的朋友观给我留下的永远的痛悔和终身的遗憾。
有一种朋友我也是很喜欢交往的,那就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朋友。我们的交往只是靠信件,信件并不一定很多很稠密,但是一根牢牢的纽带。有位朋友,在南京从读我的作品开始认识了我,起初从信的笔迹语气上看我还以为是一位异性朋友,读“他”的信有一种深深的但很热烈的感觉,于是回信时候小心翼翼,措辞造句无不再三斟酌。后来才发现这是一场误会,大家一笑,很开心的。从此以后,她每看到我的一篇或几篇小说,就会写一封信来,并不谈别的,只谈我的小说。我可以说,她对我的小说的理解甚至比我自己理解得更准确更透彻些呢,不仅使我感动,更使我惊讶,我不能明白,这世上还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但是真的就有这样的人,这就是朋友。今年夏天最热的几天里,她每天到图书馆看我的小说,我多少次在信中告诉她我一到南京就给她打电话,她也给我留下了电话号码,但是每次到了南京,我却终是鼓不起勇气来给她打电话,为什么?也许我觉得现在这样的状态恰是最好的状态?这就是我的交友方式?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是能够明白的,那就是她的想法,她也和我一样,对“见面”这样一种形式并不很在意,这就是我的朋友。
热如火也好,淡如水也好,人活世上,有朋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