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是一门学问,印象中的收藏家多半都是些大学问家,满脑子的知识,好像就要溢出来似的,这些溢出来的东西哪怕给我一点点,或许我也成一个有学问的人了。许多年来在做学问这个问题上,我持悲观态度,我从来都觉得自己不是块做学问的料子,所以当初比较知趣地从大学讲台上退了下来。书当然也是要看看的,但看书的时间,比写书的时间少,吐出的知识比吸进的知识多,危机四伏,油干灯草尽。收藏又是一种兴趣,一种快乐,只可惜我的兴趣和快乐都被写作占有了,所以什么也不收藏。
但是家中收集保藏的东西却也不是一点没有,名家字画工艺制品邮票书籍什么的,并不是特意去收集来,多半是无意之间得到,名家字画是别人送的,工艺制品是到乡镇企业去买(拿)的,邮票倒是自己集的,不过那是儿时停课闹革命的收获,至于书籍,则是多少年慢慢积累下来。集我家收集之大全,真可谓本来无一物,自然就来了,正因为来得不费功夫,故以去得也轻轻松松。古董之类,原来好像也有那么一两件,是我外婆从老家带出来的。我外婆的老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在我的记忆中从前的政治表格上我父亲和我母亲一概把自己的家庭出身填为小业主,我外婆从她的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小业主的老家带出来一只清朝的青瓷花瓶。那一只花瓶一直跟随我们家从城里走到乡下,又从乡下走到城里,我外婆去世了,那花瓶还在。我结婚那年,经济拮据,新房里只有一只朋友送的花瓶,书桌上放置了,圆桌上就没有,于是拿来我外婆的青瓷花瓶,插了一大堆硬绷绷的塑料花在里面,头重脚轻地置于桌上,终于来了一阵清风,青瓷花瓶粉身碎骨,从前说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现在却是清风不识宝,活活糟蹋了。青瓷花瓶就算出于清朝,恐怕实在也算不了什么,但是我们家绝无仅有的古董从此彻底灭绝,并没有引起我们家任何人的懊痛,也是奇怪。
自从郑少秋的乾隆在屏幕上大显身手之后,我儿子和许多小孩儿一样,整天拿一把折扇摇来甩去,自称四爷,三天两日就把家中折扇折腾完毕,一日我看到儿子一手持一张扇面,另一手执一把扇骨,嘴里正“嘿嘿”作响,上前一看,吓一大跳,扇面上竟是一位非常著名的已故书法家的墨宝,写的是张继的《枫桥夜泊》。我欲拿回扇面,儿子执意不给,我说你知道这是谁的字,儿子说,这怎么是字,这是扇子,四爷的扇子,真是罪过多多。说句老实话,我根本就不明白谁的字画值什么什么,因为我对字画一窍不通,在某种意义上说,我和我儿子的水平相去不远。有这一点自知之明,平时若碰上书画大家,别人纷纷索讨墨宝,我从来免开尊口。我既不识不懂,要了它来又做什么,放于家中最后还不是废纸一团,即使裱饰一新,也不过是卷成一卷占个地方,没的辱没大师的名号,那才真正罪过。
我们家还有一大堆玉雕工艺品,虽是现代产物,却也制作得精致剔透,别具风格,只可惜所有的玉雕都已残疾,并且残疾得很是地方,奔马的前蹄断了,大象的鼻子折了,虎是没有尾巴的,牛是没有角的,此外,还有多种残缺物品,像紫砂茶壶缺个壶嘴什么的都是小菜一碟。这看起来都是我儿子的杰作,其实罪魁祸首还是大人们。首先是我们自己不把这些收藏当回事儿,比如我的邮票,也不算太少,朋友说,送几张“文革”邮票吧,便将“文革”邮票倾囊相赠。此事遭到许多人的责怪,据说有毛泽东和***的邮票可卖到什么什么价,可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大概不会拿去卖了,换件时装穿穿,也不会天天翻来覆去的看,像一个真正的邮迷似的,既然如此,送人就送了,后悔它又做什么。我们家的书籍说起来也有相同的命运,有借无还,再借亦不难,这就是我们家的书越买越少的缘故罢。所以说到底,虽然我儿子破坏力最强,却也怪他不得,没心没肺拆烂污的大人,终是调教不出认真负责的孩子来。
收藏自己真心喜爱的东西,没有兴趣就别挤进去,我就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