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百货公司发生骚乱的那天下午，明智再次拜访了山野家。山野夫人将他请到了客厅。明智不及寒暄，就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我想要三千子小姐的指纹，能不能让我查看一下她的房间。”

“当然，您请便。”

山野夫人在前面引路，带着明智来到了三千子的房间。

跟上次来的时候不同，房间里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到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明智很容易就收集到了三千子的指纹。首先是书房桌上使用过的旧吸墨纸，上面有一个黑黑的右手拇指指纹。化妆室里的梳妆台被擦得干干净净，但梳妆台的抽屉里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化妆品瓶子，几乎每一个上面留下了若干个清晰的指纹。

“能否暂借几个瓶子？”

“当然，只要能派上用场，请尽管拿。”

明智取出手帕，把挑选出来的几个瓶子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

回到客厅，明智把那几个瓶子、吸墨纸，以及一张纸依次放在了在桌上。纸上有很清晰的其他人的指纹。

明智取出放大镜，比较那上面的指纹，接着把放大镜放在桌上，转向山野夫人说：

“夫人，这纸上一共有五枚指纹。请您把这些指纹与三千子小姐房间里的吸墨纸和化妆品上的指纹比较一下。用放大镜观察的话，即便外行也能一目了然。”

“这……”山野夫人脸色苍白，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明智先生，还是请您比较吧……我，我害怕……”

“我已经仔细比较过了，这些指纹完全相同。不过，我想最好还是请夫人您也确认一下……”

“既然您已经比较过了，那不就行了？我就是看了也看不明白……”

“是吗……那么，我就说一下比较的结果。夫人，你可别吓坏了。三千子小姐已经被杀害了。这上面的指纹，是从尸体的一只手上取下来的。”

山野夫人竭尽全力才没让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跌倒在地。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

“那，那……您说的尸体在哪里？”

“在银座m百货公司的三楼。这次的案件非常诡异，完全不合常理。昨天晚上，友禅丝绸柜台展示人偶的手被人换成了死人的手。这是我警方的一位朋友告诉我的。我立即拜托他取来了指纹。据说被发现时，手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这大概也是一条线索。”

“三千子确实有一枚红宝石戒指。可她的手怎么会出现在商场人偶的身上？这简直就是噩梦，没有一点真实感。”

“但这确实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今天的晚报上就会有关于这次事件的详细报道。警方已经把这起事件与三千子小姐的失踪案联系在了一起。对于贵府来说，除了悲痛，说不定还有许多其他麻烦事。”

“明智先生，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山野夫人满眼泪水问道，似乎明智就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眼下只有尽快抓获罪犯，找到三千子小姐的尸体。案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三千子小姐已经不可能生还了。警方已经全力展开侦查，也许很快就能破案了。请问，您丈夫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接到我的电话，他马上就赶回来了。三千子是他的掌上明珠，我向他说起钢琴的事，他简直是痛不欲生。这几天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情绪极其低落，也不愿见人。他现在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把您刚才的话告诉他了。”

“唉……确实。但即便这样，我还是要问一下，我今天能不能见他一面？”

山野夫人满脸歉意。

“之前我已经跟他说过您要来了，但他说今天还不能见面。”

“那好，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但是在离开之前，我想还是应该把至今为止调查到的情况都跟您说一下。”明智略一停顿，继续说道，“首先是那个来收垃圾的环卫工，很有可能就是他把三千子小姐藏在垃圾箱里运出去的。发现这一线索的第二天，我用了一整天时间全力侦查，一直到吾妻桥最东侧，问了很多人，根据他们的回忆，好不容易才拼凑出那人大致的行踪。但是从那里之后，那家伙是过了桥还是沿着河岸继续向前往厩桥方向去了，或者是左转朝着业平桥方向去了，我想尽了办法，还是一无所获。现在，我的一名部下还在那一带调查，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

说到这里，明智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府上的司机路屋君。夫人好像在隐瞒什么。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有些事情，越是隐瞒就越容易引人误会。通过这段时间的调查，对于他的情况，我恐怕比夫人您知道的还要多。三千子小姐和路屋君两情相悦，而且三千子小姐恐怕还要更主动一些。我想，您一定已经察觉到这一点了。然而在此之前，路屋君已经和侍女小松有染了。也就是说，这是一场三角恋。”

“恰好在三千子小姐失踪前后，路屋君请假回老家去了。正如您丈夫所料，这里面恐怕有什么蹊跷。我和您丈夫一样，沿着同一条线索追查下去，查清了他四月二日以后的所有行踪。四月三日傍晚，他突然向您丈夫请假，乘当晚的火车回老家大阪去了。有许多目击者证明，他当时是单身一人，并没有任何女性同伴。”

“您丈夫应该在大阪找到了路屋君，但遗憾的是，恐怕没能打听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跟三千子小姐的失踪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好像知道些什么。”

明智一边说，一边盯着山野夫人。只见她脸色惨白，泪水涟涟，一直看着地面，不发一语。从她的表情中，明智读不出任何东西。

“仅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最值得怀疑的是侍女小松。”明智压低嗓音，“对她来说，三千子小姐是不可饶恕的情敌。而且作为一个女佣，不管什么时候，她都可以自由出入三千子小姐的房间，而不会引起任何怀疑。事实上，第一个发现三千子小姐不见了的也正是她。在那之后，她就一直推托有病，闭门不出。这一切不能不引人怀疑。”

“不，如果只是这样，她不可能对三千子下此毒手的。”山野夫人慌忙打断明智的话，“小松是个非常不幸的姑娘。年幼之时便父母双亡，差一点被狠毒的叔叔卖到妓院。是我丈夫把她救了出来。打那以后的四年里，我们一直把她当女儿一样留在家里。她本人也感激涕零，常常说为了我丈夫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她干活非常卖力，也非常温柔。不论如何，她都不会伤害三千子的。”

“我同意。我也不认为小松会是那样的女人。”明智一边用手指梳理着蓬乱的长发，一边继续说道，“我只是就事论事，不能排除她的嫌疑。但其实我很清楚，她是无辜的。但即便如此，或许她知道什么内情。只是我上次去她的房间打听情况，不管问什么，她都说不知道，甚至都不敢正视我。再问下去，她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看她那模样，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明智紧盯着山野夫人毫无血色的脸，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明智才又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

“还有，这次的事件里有一个奇怪的男人。确切地说，是个侏儒。大概您也听说了吧？清水君说他在前一天夜里曾经亲眼见过那家伙，m百货公司的事件也与他有关。昨天深夜，那家伙被发现出现在了人偶边。”

“您是说侏儒？”

山野夫人似乎十分害怕，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我的确从清水君那里听说过侏儒的事。可当时我并不怎么在意，还以为只是他的幻觉。难道真有一个这样的家伙？除了小时候在马戏团见过，我一直没见过侏儒。”

“是吗？”明智一直观察着山野夫人的眼神。

“关于侏儒，还有一件怪事。清水君说他的确亲眼见到那个侏儒走进了养源寺，可养源寺的和尚一口咬定没有那样的人。附近的居民也都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家伙。这一次在m百货公司也是，虽然值班营业员看见了那个侏儒，但是随后的搜查一无所获，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那家伙曾出入百货公司。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其中的蹊跷明智当然已经大略知道，但他仍然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兜兜转转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而且，我想夫人您应该也已经察觉到了吧？这次的事件中最令人费解的是，罪犯似乎竭力想把自己的犯罪行为公之于众。无论是清水君看到的那一幕，还是千住水沟里发现的那条腿（当然，这或许是完全不相关的另一个案子），又或者是这次发生在m百货公司的事件，种种迹象表明，罪犯竭力想让世人知道他的暴行。特别是昨晚，竟然留下了那枚红宝石戒指。其意图非常清楚，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那是三千子小姐的手。”

“这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不是傻子或疯子，不，即便是傻子或疯子也不会这样肆意妄为。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死人的手安装在商场的人偶身上，这实在是……在这种完全不合常理的表象背后，恐怕有什么巨大的阴谋。”

明智突然毫无预兆地停止了自己的长篇大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山野夫人惨白的脸。

山野夫人意识到了明智的锐利目光，不由得低下头去，浑身不住地颤抖。她显然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如果这些都是经过周密计划的行动，那只有一种解释，即罪犯另有其人，一直出现在世人面前的那个侏儒根本不是罪犯，他仅仅是用这样的方式威胁隐藏在某处的真正罪犯。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达到目的。夫人，您说是不是这样呢？”

山野夫人猛地抬起头来，与明智四目相对，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两人的目光似乎要洞穿对方的内心深处。但转眼间，山野夫人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虽然竭力压抑，但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她窄小的肩膀也剧烈地抖动个不停。

就在这时，门开了，寄宿生走了进来。当他看清这不同寻常的场面，立即就要退出门外，但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径直走到桌子前，僵硬着脸，嘴唇哆嗦，似乎很激动。

“夫人，”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呼唤道，“不得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