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休息多久,尹思齐的极好的听力就捕捉到了远远地有人疾行靠近的声音,而且单听这紧锣密鼓又小巧轻盈的步伐他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尹思齐眼皮都没抬一下,赤条条地坐在浴桶渐凉的老僧入定,压根儿没有避嫌的意思。
因何缘故呢?
……
“啪-”“咚-”
门外传来什么物体碰撞的一声闷响,随后又掉落在地的脆响声。
“哎哟!”随着一声娇滴滴的惨叫,尹思齐抬眼,却看都没看刚发生了惨案的门口,而是不急不忙地抬手一巴掌怕死了一只顺着木桶奋力往上爬的滑虫。
“尹思齐!你个没良心的混蛋!竟然在门上放石头!”木门外,尹洛辰正捂着自己被砸红了一片的脑门哀哀嚎叫,此刻是一点大小姐的温婉也无,脚下还气愤地使劲儿踢了踢砸中她的那块罪魁祸首,结果又开始脚疼了。
……
都是尹思齐这个小混蛋的错!尹洛辰暗暗咬牙。
“大小姐,我早跟你说了,到我这里来要敲门,得了准许才能进来,否则后果自负……”澡泡够了,水也凉透了,尹思齐懒洋洋地从浴桶里站起来,拿起一旁的干净手巾擦身换衣服。
尹洛辰还在门外郁闷地咕咕囔囔,不过也没真推门进去找他理论。尹思齐屋里没什么好遮掩的,平时向来都是开着门,一旦关着门那显然是不想让任何人进去打扰,这在之前尹思齐也无数次警告过她了,而俗话说得好,好奇害死猫,尹洛辰偏偏就是想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因此每次看到门关着也想硬闯,都被尹思齐布下的各种小机关拦住了。
不过……不过这次这厮竟然放了一块石头!她要运气差一点不被砸傻也要被破相了!
尹思齐慢条斯理地换好了衣服,又将湿着的头发随意打了个髻,这才慢悠悠地把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果然就是一脸委屈气愤的尹大小姐。
“你……”
还不等她开口,尹思齐马上抢过话茬,开口就是求饶,虽然面无表情毫无诚意,“洛辰大小姐,我错了。下次绝不放石头了,对您老温柔点,您就不计较这次了吧?”
尹洛辰知道是自己理亏,本来也没真生气,又被他一阵抢白,顿时嘟了嘟嘴也说不出什么了,“你真知错了?”
尹思齐举起右手作立誓状,“错了,错的简直离谱!我尹思齐对天发誓,以后再往门上放石头来危害大小姐的生命安全,就不得好死,脚底长鸡眼、嘴里流脓,屁股还生疮……•”
“……行了行了!我还要吃晚饭呢!”尹洛辰皱起绣眉,嫌恶地摆了摆手阻止他再往下说。
尹思齐放下手,笑得十分和善。
不放石头,那他可以放砖头嘛。今天杀了鸡那还有鸡血不是?
干笑了几声,尹思齐想起了正事,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那个,洛娜她,怎么样了?”
“我来就是来找你说这事的。”谈起洛娜,尹洛辰的声音也凝重下来,“前儿个我去探望洛娜,结果竟发现她从之前的临秀院挪出来了,据说是尹严青那死老头声称洛娜的病情加重,要将她关去外山别庄。”
“你说什么?”尹思齐神色大变,心中一痛。山外别庄!那里可是现在尹家圈养灵畜的地方,环境比尹宅差了何止百倍,而且洛娜在病中,怎么能经得起颠簸!这尹严青,对自己的女儿都要赶尽杀绝吗!
尹洛辰见尹思齐情绪大动,赶忙摆手解释,“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尹严青是这么说的,可是尹家又不是他独大,怎么会允许他做出这等荒唐事呢!我娘亲给拦下了,现在洛娜已经搬到了我娘亲的偏院儿静养,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镇子里最好的大夫也找来了。”
“那洛娜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尹思齐心中后怕,此次如果不是有大夫人护着,尹洛娜身娇体弱,一路上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尹洛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皱着柳眉道,“算是暂且稳住了吧,但也是老样子,和之前相比没什么好转。我看村里那几个老庸医也是没用,要不怎么吃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好。如果过几天再不好转,我就去求娘亲,还是得去大泽山请靠谱的大夫才行。”
“倒也未必就是大夫的问题。”尹思齐微微皱眉,“洛娜出生时是难产,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尹严青那老东西又对她不管不顾,她身体不好出不了院落,在院落之中又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整日郁郁寡欢。如此循环……甫陵天干物燥,也不适宜体虚之人养病。若是能往南走走,兴许会好些。”
尹洛辰听着尹思齐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的倒也是。只是一来娜娜的身子禁不住长途奔波,二来,我们尹家近年来都未曾跟南方家族交好,便是我去求娘亲送洛娜出去养病也找不到适宜的地方。”
七大修炼家族之中,尹家处于北部山区的地势,平时里只和大泽山的花家有来往,其余家族都相隔较远。尹家自从五年前的七族大会之后,便和其他家族没什么往来。其实这没有往来的主要缘由也并非距离远,更多原因还是因为尹家从来就是七大家族之中排名最末,大家族的人都向来自视甚高,并不怎么把尹家放在眼里。而尹家上任家主尹华又是个自命清高之辈,向来不屑于去做什么巴结讨好之事。
不过此次方家向尹家求助,或许会让近几年的局势有所扭转……
“说的也是。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心理虽然有所盘算,但尹思齐只是应和了尹洛辰的话,并没把这不成熟的想法往外说。尹洛辰这个小丫头天真单纯,毫无城府,如果告诉她太多,难免不会被有心人发现蛛丝马迹,还是让她少知道些为好。再者,尹思齐也没想着这么快就把尹洛娜送走疗养,即便真的有条件,也要等洛娜的身体调养好了,可以出行了再议。
两人正严肃地讨论着正事,就听远处一通噗哩啪啦的鞋底拍地声,转头一看,竟然是二涛,一手提着一个汤罐子急吼吼地小跑过来。
见自家老大的目光望过来,二涛边跑边不自觉地掐起嗓子嚷嚷道,“老大老大!汤熬好了!”
尹思齐眼看着二涛跟上岸的鸭子似的步伐,眉毛一竖,一边探手将两只汤罐稳稳地捞在手里,一边抬起一条腿生生拦住了向前扑倒,险些跌个狗吃屎的二涛,“拿着汤,跑什么跑!”
“嘿嘿,小的这不是激动嘛!”二涛站稳身体,也明白自己险些酿成大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干笑着露出满口的大黄牙,“小的听人说山参补身体最好,昨儿您不在,小的跟大强正好上山挖了一株就放在汤里,嘿嘿,给二小姐,还有孝敬大夫人的份儿也做了,补补身子。”
尹思齐抬眼看了看,二涛原本就打满了补丁的旧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刮出了零零碎碎的毛边,肥大得直兜风的裤子上左一道右一道,净是从炉灶上蹭下来的油灰。尹思齐抬手小心翼翼地将两只汤罐都归到一只手上,用刚腾出来的那只手在身上东摸摸西摸摸,最后从腰侧的小布兜里掏出块小拇指甲盖那么大的碎银子,随手往二涛的方向一甩,二涛赶忙手忙脚乱地用瘦弱的怀抱接住。
“山参找的好,银子拿着,你和大强一人买件新衣服去。”
“哇!这么多钱啊!”二涛两手捧着那颗还没有他门牙大的碎银子,好像看见了什么旷世珍宝一样满眼放光,欣喜地看看银子又看看自家老大,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谢谢老大,谢谢老大嘿嘿!”
尹思齐见二涛一脸兴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放你们半天假,去集市上转转吧。”
这两个自从跟了自己,天天宅在后院儿里当良民,手上也没点儿银子,怕是憋坏了。
“哎!谢谢老大!谢谢老大!”二涛又是一通道谢,急急忙忙对尹思齐行了个极不规矩的下人礼,一蹦一跳地往后屋跑去找大强了。
“那块银子,是你这个月的例银吧……”尹洛辰看到对区区二两银子都视若珍宝的二涛,觉得心酸极了。尹思齐怎么说也是尹家的直系啊!就算他的父亲尹宵是个无为,当年就是否将尹宵逐出尹家一事闹了出去,传的整个甫陵山镇沸沸扬扬。但尹家的长辈们都决定了,就算没有修为,尹宵也是尹家的人,他的儿子尹思齐,自然也是他们尹家的小公子。可是堂堂一个世家公子的吃穿用度竟然还比不上她的丫鬟小厮……尹洛辰心里难受,不自觉地咬起唇。她何尝没有想过要帮他?每每她想要为他抱不平,他就几句安抚平平淡淡地打发了自己,父亲母亲对他不闻不问,他也不曾有过半句抱怨。每每她想方设法地想要资助他,就能被这个倔得把头老黄牛都拉不回来的堂哥给拒绝了,就连偶尔收下她号称是自己吃不下才送来的吃食、糕点,最后也都是进了大强和二涛这两个下人的肚子。
尹思齐惯不正经的一个人,提到这金钱问题也不得不沉默了片刻,眸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低低说道,“是我对不住他们。”
尹洛辰听了,真是替他感觉一百个冤枉。大强和二涛本来不过是居无定所的流氓混混,是尹思齐把他们带了回来,他们才有了一处遮风挡雨的住处。他自己本就身陷囹圄,凡是能得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还是从不忘记大强、二涛,还有哪里是对不住他们的?
尹洛辰还没来得及反驳,尹思齐突然又换上了平时那一副嬉皮笑脸的欠揍模样,让她已经噎到嗓眼儿里的话只能生生咽了下去,“大小姐看我这两手都满满当当的,劳烦带我去一下拜见一下儿婶婶呗?那只大白兔子可还喜欢?”
尹洛辰挺大这么说小嘴一撇,心道,你还拜见我娘呢,我娘看见你就气儿不顺呢!分明就是借着去请个安的名头,顺理成章地被赶出去,然后好“路过”一下尹洛娜的偏院儿吧!
“你还敢在这儿跟我邀功呢?我明明让你带一只母兔子回来跟我家小白生崽,你偏又给我逮了一只公的回来!还那么肥那么大,丁点儿不可爱,又不是肉兔抓来吃的!”小姑娘絮絮叨叨地控诉着,脆生生的声音听起来像银铃一样。
尹思齐听得多了,自动把她的话当成了叮铃叮铃的噪音,口头上十分敷衍地应和道,“下次改下次改。”
尹洛辰瞧他那样儿就是没把自己话往心里听,跟这种油盐不进的人有什么可说的?摇了摇小脑袋,转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