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现实是昏沉的漆黑,梦境便是暗淡的灰色。黑与灰色纠缠交织,如同水乳交融,清晰的界限被逐渐晕染,氤氲成一片朦胧的迷雾。尹思齐抬手想要去触碰那奇幻的迷雾,却听到一个极为低沉苍老的声音,似乎是从亘古的远方传来,“嗟叹往兮,无非命理……”
这淡薄的迷雾,难道竟是所谓命理?尹思齐微微皱眉,他向来不相信这些。他始终相信,命理不过是这世间人们对于机遇不同的把控罢了。而那所谓的神明,也不过就是修为更高的人类而已,他从不相信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之类的鬼话。
尹思齐在迷雾中缓缓穿行,冷眼旁观着身周围迷蒙的胧雾,隐隐约约地,似乎还能看到一幅幅半透明状的幻象。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尹思齐感觉自己脑海空荡荡的,似乎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成了一个如同陌生人一般旁观着自己命运的人。
眼前的迷雾骤然消散,扑鼻而来的是淡雅轻柔的幽香,映入眼帘的是如同一条粉色绸缎一般轻附在甫陵山上的桃花海,轻扬衣袖的是甫陵州三月里徐徐吹拂的温和微风。不远处的村庄里还隐隐传来牧童唱着甫陵牧曲的声音,“月朗星稀,晚风轻扬柳。妖魔万千,夜踏甫陵州。寒风凄厉,凛冽呼啸去。腥风血雨,夜尽天终明哟……”
尹思齐本想抬起头仔细瞧瞧那片随风而动的桃花胜景,眼前的景象却又倏地变了。
桃花海那娇艳的粉色顷刻间黯淡下去,如同灰沉的淡墨,在一张蜿蜒无尽的空白画轴上快速地晕染出一片庭院的景象。庭院似乎很大,可是除了尹思齐面前的一扇清晰得都能数清木头纹路的小门之外,整个庭院的其他部分都好似被蒙上了一层水雾似的,怎么也瞧不清楚。
但这个地方,他是来过的……而且好熟悉!
一种似乎来自于血液深处的联系,使他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轻轻推开了小院儿的门•••••
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就连这细微的响声都让他觉得熟悉、也亲切极了。尹思齐急切地向小院儿里望去,他总觉得这里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又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人……
然而,小院儿里空无一人。一棵病恹恹的杨树半死不活地歪在院子里,院子正中还有个方方正正的池子,向上升腾着火红色的缭绕烟雾……升腾的烟雾之中,尹思齐还隐约看到了一柄细长的东西正直直地插在正中,远远地看那形状,好像是一把剑……
为何会这么熟悉……难道这剑是属于自己的吗?
尹思齐向前走了两步,那种源于血脉中的联系感越来越强盛了……似乎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因为这种联系被牵扯着,引导着他一步又一步的靠近……
尹思齐越走越近,直到近的他抬起手,穿过那片缭绕的烟雾,能够拿起那柄神秘的剑一看究竟……
眼前的景象又变了。火红色的烟雾融合、深化,最终沉淀成了一种极其深邃的靛色,而刚刚那柄隐隐只能看到阴影的长剑,竟然划破了身周的黑暗,如同烟花一般升腾上高空,暗淡的颜色越发明亮,在漆黑的夜色中凝聚成了一轮耀眼的明月。
这里,又是哪里?
借着明月挥洒下来的柔和银光,尹思齐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团小小的、白色的东西。他低下身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白兔子。
小兔子在他身边欢快地蹦蹦跳跳,直围着他打了两三个圈,尹思齐微蹲下身,正要抬手抓它,就见它又蹦蹦跳跳地往黑夜中去了。
尹思齐想要追着小兔子跑过去,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怎么努力也使不上丝毫力气,任他如何用力地迈腿也跑不起来。无奈,只能眼看着那小兔子越跑越远,最后完全融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身周的光线越来越暗,尹思齐抬头瞧了瞧,是一片不知从哪飘过来的厚重乌云,把月光一点一点地全部掩盖了起来。
真的好黑啊。尹思齐觉得睁眼闭眼都没什么区别了,这里一丝光线都没有,漆黑寂静的让人发狂。
尹思齐觉得他已经没力气再向前走下去了。他需要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他拂了拂衣袖,就这么盘腿在原地坐了下来。沉寂,虚无,无尽黑暗的紧紧包裹。他是谁,要去何方,又要做什么?
脑袋里一片空旷茫然,尹思齐想知道答案,却又无从寻找。
谁能告诉他,他到底是谁?
眼前,蓦然亮起一束有些刺眼的光。
尹思齐感觉自己的双眼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有些睁不开了,但还是伸出手去,向那道光摸索着。
竟然,是一张刻着奇异纹路的符纸!先前那刺眼的亮光,便是从这些纹路里迸射出来的。
“咳咳咳咳……”尹思齐喉咙干痒,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意识缓缓清醒,只觉得全身隐隐作痛,整个人都十分虚弱。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入眼的便是马车车厢内灰白色的顶棚,听到的则是节奏平稳的哒哒马蹄声和车轮的滚动声。
“你醒了?”第一个凑上来看他情况的竟然是方紫菱,明丽的面容带着几分憔悴,原本清朗澄澈的声音也有几分沙哑,但明眸中闪动的神光分毫未减,“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尹思齐想要开口说自己没事,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燥难耐,声音粗嘎难听,几乎是不能发出完整的声音。
尹洛辰赶忙从车厢的暗格中翻出水袋,“你都昏迷两日了,还是先别说话了吧,喝点水润润嗓子。”
竟然……昏迷了整整两日?那她们可曾有遇到危险!现在马车又行进到哪里了?尹思齐挣扎着便要爬起来,方紫菱赶忙紧紧地扶住了他,慢慢坐了起来,尹洛辰又拿了些先前她们在马车里备下的软垫,小心翼翼地垫在他身后。
方紫菱善解人意,看懂了他的担忧,开口说明道,“自你那日昏迷已有整整两日,我与洛辰已经为你疗伤,只要你十日之内不要再运气就能很快恢复。这两日我们三人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现在已经驶入寒风岭深处,这里地形复杂,邪气交错,杀手他们不好再追踪了。”
尹思齐一边听着,一边活动了一下手臂,发现虽然有些酸软无力,但随着他的清醒身体正在逐渐恢复知觉,便无视了尹洛辰要给他喂水的动作,接过水袋自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你别喝那么快啊,别一会儿受伤没死,结果被一口水给呛死了。”尹洛辰唠叨他。
尹思齐鹰眸一抬,翻着白眼瞪了她一眼,意思很明显是:你当小爷是你?喝口水还能被呛着?
尹洛辰被他白眼翻得十分来气,气鼓鼓地嘟起嘴巴,这人没知没觉地昏迷了整整两天了,也不看看是谁在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真是没良心!
方紫菱见他和尹洛辰看似火药味浓重地小动作,没忍住噗嗤一笑,尹思齐一边喝着水,一边转过眼又去看她了。
“都有力气瞪人了,我看你的伤也是无碍了,是不是也该把这霸占了两天的车厢让出来,让我们三个没日没夜照顾你的弱女子好好歇一歇?”方紫菱迎着他的目光,淡淡地说道。
尹思齐一通豪饮,将一整袋水都灌完了,又摇了摇水袋,直到把里面最后一滴水也晃进口中才算罢休。
“自然是没问题。”有了水的滋润,尹思齐已经可以开口说话,虽然嗓子还是嘶哑的,但至少已经可以发出声音了,便开口说道,“辛苦你们了。寒风岭没有驿站了吧,你们这两日吃喝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还没进寒风岭的时候,我们趁着让马儿吃草休息的时间在山林里采了很多野果,这两天都是吃野果子的。”尹洛辰又从暗格里摸出几个野果,加起来才有她巴掌大小,“这里还有呢,你要吃吗?”
尹思齐看着她手里的果子一脸嫌弃,皱着眉头叹道,“亏你还跟着小爷我混了这么久,小爷就昏迷个两日,你就带着方家大小姐吃这些?当真是没学到我万分之一的打猎本领啊。”
尹洛辰与方紫菱面面相觑,两人皆是一脸无辜,尹洛辰便开口叫屈道,“这也不能赖我们啊!寒风岭这鬼地方,到处都是枯树,鸟都没看到一只,我弹弓都准备了,派不上用场啊。要不是紫菱姐姐明智,早早地让我们囤了果子,我们现在连吃的都没了。”
“嘿,寒风岭虽然贫瘠了点,但可不是真的寸草不生的。等小爷我活动活动筋骨,给你们弄点好吃的。”尹思齐说着,感觉身体实在虚弱无力,需要进补,内心激烈地挣扎了一番,还是从尹洛辰手里抢了一颗果子,在身上擦了擦,便咔嚓一口咬了下去。
“你可别逞强啊!”尹洛辰瞪他。
尹思齐本就不爱吃果子,这野果又酸的离谱,一时间吃的他眉头紧皱,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简直生不如死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吃下去,“我的天老爷啊,这也是人吃的吗,赶紧找个方便的地方停车,小爷好给你们找点人吃的食物。”
尹思齐说着,便直起身子来,钻出车厢外去招呼秋枝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