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景天走了，这把椅子拍碎的一巴掌着实是让人畅快。

尹思齐痛得几近晕厥，两耳中也因失血过多而开始轰鸣，但是他仍是听到了战景天为他而说的话，心中一时情绪交杂，险些流下两行热泪。

并非所有人都误解他！至少他心目中忠肝义胆的大英雄们，还是认可他的所作所为的！如此，他心中畅快激荡还来不及，便再没什么憋屈的了！凌家这群小人如何看他，他尹思齐不在乎。这就好比，路边的疯狗咬了你一口，难道你还会咬回去吗？

尹思齐低着头，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勾起了唇角。以后找个机会，打掉他满嘴狗牙就是了！

花铭幽幽地看着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凌子恒，心中暗暗唾弃，轻笑一声道，“看来战家主是十分不同意您这处罚方式了。长老不妨再考虑考虑，是否真的要因此事将战家逐出七大世家之列呢？”

战家如果真的退出七大世家，那大荒之中定少不了一番动荡。战家是什么人？虽然只是区区下四家，但是那可是镇守雁南关的几代英雄了。虽然在凌家的刻意打压之下，战家的功劳在寻常大荒百姓耳中被凌家的正义凛然抢去了不少，但只要不是个傻子便知道雁南关是多么重要的关卡，若不是必要，谁也不会去跟战家撕破脸。战景天把这话丢下，其实就等同于将了凌子恒这老头一军，让他决计不敢私自处罚了尹思齐。

凌子恒想到战景天那个莽夫就气不打一处来。战家一向是不怎么听话的，都是些穷乡僻壤出来的蛮荒人士，若不是还需要他们去镇守雁南关，他今日哪用得着受这等气！来日方长，这战家不急，他们凌家统领整片天则大陆，总有一天他会说服了师兄，想办法将这不听话的蛮人取代了。

“子恒长老，还请听我一言。”一直沉默着的方为见凌子恒脸上阴晴不定，开口说道，“尹小兄弟为救两家族族人性命，不惜舍身堕入魔道，虽然堕入魔道有过，但是救人性命却有功，功过相抵，若细论起来功还应要大于过，若您此时责罚有功之事，只会让天下人耻笑我世家之人黑白不分，昏庸无能，还会让舍身为仁的义士们寒了心，无言相见那些曾为了子孙后代安康而以性命相博的列祖列宗们。”

凌子恒沉默了半天，也算是重新理清了自己的思绪，点了点头道，“方二当家说的确实是有理。不过这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尹思齐的魔修之道已开，并无人能够保证他不会再踏入魔道。老夫也是，不敢把这天下苍生都堵在一个小娃娃的良知上啊！倘若有一天尹思齐真的入魔，像当年鬼之子那般卷土重来，谁又能担得起这重责？”

“长老如此发问，方为只能说，无人能作此担保。但是无论是善还是恶，都自有其缘由。尹小兄弟本是个侠肝义胆，率真良善之人，若没有绝境的逼迫，如何会使出体外炼气的邪道之术？希望您能把事急从权和一心向恶区分清楚。”方为这一番话说得，已经可谓是呕心沥血。在他看来，尹思齐误入体外炼气之道他也十分意外。若说他在听闻这个消息时没有一丝胆战心惊，那必然是假话。但是，再如何谨小慎微，也不能拿一个孩子的大好前途去空搏一个心安。倘若这样的话，他们与那鬼之子在本质上又有何区别？

凌子恒听了他的话，为难地叹了口气。他倒不是真的被方为的话打动了，方为和众世家有自己的信念，而他自己也有他的顾虑。只是他实在没想到这铲除后患之事会受到众家族所有人的如此劝阻，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早知如此，他方才便不应把话说的那么满，而应该留一些余地的。

方为何等聪明，看出了他的为难，马上便递出了台阶，“方为拙见，以为现在的当务之急应是追查鬼之子神魂逃出一事。此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二重印之内，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一重印唤出鬼之子神魂，可以说是极为危险，需要我们几大世家倾全力即刻调查。他今日有能耐放出鬼之子的神魂，明日也有可能就破除真神神印将鬼之子彻底放出。那时便是再有一万个尹小兄弟献出己身堕入魔道，恐怕也回天无力了。”

凌子恒急忙点头附议道，“方二当家所言极是，此事也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此次镜湖巡猎也已完成，老夫这就带弟子们回去，将此事加以禀报，一旦家主作出指示，便会立刻通知各位。至于尹公子……功过相抵，便不罚不赏，就让尹家主带回去好生引领管教，凌家自会定期派人前往尹家探查情况。此外，私闯镜湖禁地的犯人还没有头绪，请各位家主回去后也多多小心留意异常之处才是。”

“这个自然。”花铭点了点头，淡淡道“如此，花家便先行告辞了。”

花铭告辞后，吴远山和柯挚也相继告辞，凌子恒收回了尹思齐气海上的禁制，又解了他的伏魔链，便先一步去张罗送别六大世家的事了。

方为留了下来，用温和的木属性气力舒张着尹思齐因为疼痛而过度紧绷的经络。

尹思齐终于从撕心裂肺的疼痛中缓过一口气来，心里暗骂着：他娘的，这柯家的雾属性气力真是厉害！气力入体便不好清除，即便清除了过后的一段时间也还是会留下轻微的腐蚀能力，疼的他恨不得把那块肉直接剜掉算了。

“今日多谢方二当家救命之恩。”尹思齐感到方为还在为他输入气力，由衷地感动道，“思齐已经没事了，方二当家不用再为我浪费气力。”

“你这个孩子啊，什么都打算硬抗过去吗？简直跟紫菱那个孩子一模一样。”方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的气力留着也是无用，即便全消耗掉，过不了多久也就回来了。但你体内的这股雾毒，要是没有我替你挡着，你可要有一番苦头吃。”

“思齐不怕吃苦。”尹思齐苦笑道，“这点皮肉上的苦，比起被自己信任的前辈一刀戳进胸膛的苦，差得远了。”

方为侧过头去看了看尹思齐。少年面色苍白，扎成马尾的黑发凌乱，额头上满是忍疼时憋出来的汗水，胸口处的衣服已经被伤口溢出来的鲜血染成了暗红色。但这种种狼狈，都比不过少年鹰眸中空洞得失去了神光的眼神让人来的心疼。

“你决定走这邪修的路，今后吃的苦可要比今日多上千倍万倍。”方为淡淡说道。

什么？尹思齐猛地转过头，正好对上方为平淡中隐匿着睿光的眼眸。

“您是……怎么……”

他是如何猜到的？自己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就连方紫菱也丝毫不知道自己修炼体外炼气的事啊！

“因为，紫菱的母亲，也是一名邪修。”方为平平淡淡的语气中却是说着让人不得不惊讶的话，“紫菱使用符咒，你知道吧？”

尹思齐点了点头。

“符咒的使用需要施术者将气力导出，将招式以密纹的形式，储存在符纸之中。待到使用之时，再由施术者将密纹读译出来，被认为也是体外炼气的一种。”方为淡淡说道，“因此对于体外炼气的技巧，我早便有所耳闻。想要打开体外炼气之道，需要长年累月对于气力的细致感知和积累，从幼年便要修行，没有捷径可走。因此从得知你的消息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你并非被绝境所迫入魔，而是从来便走的是邪修之道。”

尹思齐沉下眼眸，心绪十分复杂。他从小便跟师父学习如何隐藏如何伪装，却没想到遇到方为这样聪慧的人，还是一眼就被看穿了。方为都能轻易看穿，那其他高手岂不是也能看出自己的问题？难道……师门此时就要暴露了吗？

方为看出了尹思齐沉下来的脸色，轻笑一声道，“你也不必慌张，并非人人都像我一样了解邪修的门道。有鬼之子坐镇邪道，大荒中人听闻到一丝风吹草动便是心惊胆寒，并无那么多正道中人敢花心思去研究邪道。不过，此事一出，你现在算是已经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今后行事也要更加小心谨慎，万不可意气用事了。”

“思齐受教了。”尹思齐说着便欲低下身体向方为行礼，身体一动，伤口再次牵动，又是一阵猛咳，“咳咳咳咳……”

“你不必如此……”方为想要拦他，却拦不住，执拗的尹思齐硬生生地挨着胸口仍在向外冒血的剧痛，勉强地单膝下跪，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完整的大礼。

“前辈对思齐的维护和救命之恩，思齐没齿难忘……还请前辈受思齐一拜。”尹思齐说着，低下身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对方为行了大礼。

“尹小兄弟实在不必如此！”方为将他扶了起来，“你救了紫菱一命，是我方家的救命恩公，若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不出面维护，那我们方为岂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如今二重印即将关闭，尹小兄弟快去与你的家族团聚才是，方才尹兄被拦在外，很是着急，尹大小姐也甚是担心你。”

尹思齐想起自己昏迷前叔叔维护自己的样子，心中一暖。虽然父母去得早，但他也是有家人，真心关心、在乎他的啊！

这样，就足够了。少年干裂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