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萌眉头紧锁,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因果。姜家在调查许朗之后了解到了许思成,所以想要直接塞钱打发走许朗一家。没有想到许思成还有点儿脑子,知道放长线钓大鱼。
难怪那天许思成找她恬不知耻地要钱,还说一直联系不上她。
就算是再欣赏许朗的才华,有许思成这样的人渣父亲的存在,姜父也不会再放任姜萌和许朗接触。
姜萌捏了捏,还有一沓纸。开头就是“双硫仑样反应”的介绍。只有硫甲基氮唑基团的头孢才会产生这样的反应。而许思成咽下去的那两颗含量较高,价格并不低。以许思成这种“百病都靠酒解决”的性格,没有理由会买这样相对昂贵的感冒药。
细思极恐。
姜萌越看越心惊。里头还有那天晚上许朗扶着许思成的监控截图,以及回到姜家,进小区时候的监控时间。
这里消失的一段时间并不符合许朗说的“急着赶回姜家”的说法。
姜萌怔怔地坐在位子上。四周的食客们进进出出,只有她这方寸之地是死寂无声的。她想起系统饱含深意的那句“我提醒你一下,许思成的死因改变了。”
她有点儿不敢想,那天许朗回来的时候在药箱里拿的药,究竟是什么牌子的。
姜萌在那里怔神了许久,手机无声地亮了六次。直到无神的视线落在那份已经打包好了的粥盒上,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许朗还在医院里等她。
她将文件重新装了回去,并没有犹豫多久,拎着那份粥回了医院。
许朗就静静地坐在床上等着他。药水已经吊完了,少年合着眼半靠在床头,似乎是陷入了沉睡。长长的睫毛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趋近于死寂的气场。
直到姜萌走近,许朗才睁开眼睛。
少年眨眨眼,眼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似乎方才睁眼时的那份冷漠都是她看错了,对方的语气透着委屈:“回来了。”
他分明想说的是——怎么才回来?
姜萌想起手机里的六条信息。除了第一条是“在哪儿?”
之后的五条全是一个内容——“姜萌。”
简单的两个字,没有丝毫的内容。不询问、不催促……更像是单纯的、固执的呼喊。
许朗像是觉察到了什么,视线落在她另一只手上的那个暗色的文件袋上。
姜萌将东西递给他,语气很平静:“边吃边看吧。”许朗从早上到现在没有吃东西了,她等到对方勉强喝了小半碗之后,才用眼神示意他打开文件袋。
许朗翻到后面,手指绷的很紧,身子微微有些发颤。
姜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没有问“是不是你做的”也没有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是握着少年冰冷发白的手指,静静地看着他。
在少女的注视下,许朗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垂下头,细碎的刘海和浓密的眼睫遮挡住了眼里的情绪,看似平静地,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女人。她美丽漂亮就是可惜有点儿蠢。被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用甜言蜜语骗走了,生了一个孩子。
听到这儿的时候,姜萌已经能猜出这是他母亲和许思成的故事。
然后,许朗说了一个姜家没有调查到的、有关于那个女人后来的故事。许朗所知道的一切,也都是从那次喝醉了酒的许思成口中听来的。颠三倒四加上他的一些猜测,凑成了一个完整且真实的故事。
并没有多少描述。许朗就纯粹是一个旁观者的口吻,寥寥数语将那个女人逃出去之后的故事讲完了。说到跳楼自杀了之后,表情依旧是淡然且平静的。
事实不需要语言的赘述,它本身就带有千钧之力。
姜萌瞪圆了眼睛,完全被许思成人性中的恶震惊了,不对,这个畜生根本就没有人性。
“你设计这些,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姜萌隔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喑哑。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滚过喉咙,划伤她的声带。
姜家现在无疑是已经发现了。姜父的这通电话就是警告。
得知这个东西是姜家给的之后,许朗反而松了一口气似的,他甚至还有精力冲着姜萌微笑:“故事说完了。”
故事说完了,他把正义的刀递给了姜萌。只要她开口,许朗接受一切来自她的审判。
姜萌伸手将那些文件撕碎。她的动作很慢,那双眼睛始终温柔的看向许朗:“有这样的人渣父亲不是你的错。”
“撕拉”一声,纸张被轻而易举地撕成了两半,
许朗觉得笼罩着的那一层阴云也被这一句话撕开。于是阳光洒了进来,长在泥潭里的野草熬到了春天。
姜萌带着许朗回家了。她还在思考着等开了学就和许朗一起办住校,然后等她满了十八岁,立马开金手指中个几百万出来,带着许朗去外头过日子。
她只是晚了一步。
临开学的那天晚上,警察敲开了姜家的门。这次他们并没有客气,直接押着许朗离开了。
速度很快,拉扯的过程中也没有给姜萌留半点儿面子。
许朗全程表现的很淡漠。那双眼睛只有在看向姜萌死死拉着他的那双手的时候,才有温度。他甚至放柔了声音,冲她弯了嘴角:“小心不要伤着手。记得定好闹钟,不要迟到了。”
……姜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许朗带走。然后颓然地坐在地板上,给姜父拨电话。
那头无人接听。
恐怕他们对于“姜萌”死不悔改的德行也已经厌倦说教了。懒得沟通,所以直接采用了最简单方便的方法。
警察的那些资料,和刘秘书给姜萌的那份文件,几乎一模一样。
姜萌没有办法去指责姜家的所作所为。毕竟在他们看来,许朗是罪有应得。反而她这个一心包庇杀人凶手的人,才是被鬼迷了心窍的那个。
她没有妥协。
事关许朗,她决不妥协。
许思成的所作所为被她发在网上,酗酒、赌博还有家暴。桩桩件件的故事里都是许朗和那个女人的鲜血和眼泪。她写的时候都觉得难受,更何况真实经历了的人呢?
黄悠悠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带着班上的人给她应援。虽然少年沉默寡言,但是他始终是松柏一样的人物。他们联名发帖,证明许朗多次受到许思成的殴打。
少年的经历引来了很多人的关注,许朗妈妈的故事更是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在婚姻当中始终弱势的女人该如何保护自己,该如何逃开人渣的魔爪。这样的话题引起了广泛的社会讨论度。
姜萌并没有刻意地操控舆论,她只是在说一个故事。
就像是那天许朗给她讲故事一样。
当心里的情绪太过浓烈,人反而会说不出话来。所以她只是陈述。有这样一个少年,他在泥潭里挣扎,他的母亲被泥潭吞噬……于是他举起了刀。
法律上是错的,但是人情礼法上是值得原谅的。
姜父为此特意从国外赶了回来。甩了姜萌两个耳光。
他们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事业上。对于子女的感情并不深。再加上姜氏集团家大业大,也不缺姜萌这种“不知悔改”的“继承人”。所以,当姜萌捂着脸一字一顿地告诉姜父,自己会等着许朗出来的时候。他怒不可遏地锁了姜萌所有的卡,然后又匆匆赶回了他的商业帝国。
几经周折,姜萌终于在五月下旬见到了许朗。
将近半年的时间,少年的头发被剃成了板寸,整个人气场更加沉着。只是见到姜萌的时候,隔着玻璃,他迅速红了眼眶:“你不该来的。”
“五三卷子我都快做吐了。考上a大绝对没有问题。”姜萌就像是没有听到他那句话似的,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姜家也把我赶出来了。”
“许朗。”她又轻轻柔柔地叫了一遍少年的名字,隔着玻璃给他转了一个圈,“我穿夏季校服好不好看?”
理智知道该和她拉开距离,却控制不住地贪恋。他像是受了蛊惑一般点点头,声音有点儿哑:“好看。”
蓝白色的、最最寻常的校服,偏偏穿在姜萌的身上,像是会发光一般。
有他渴求的,阳光的颜色。
“我等你。”姜萌语气淡淡。似乎只是和他约好早餐吃什么。
许朗摇头:“不值得……”
“许朗……社会上有很多好心的人,他们在为你求情。你的事情引发了婚姻法和儿童保护法的新提案。泥潭在慢慢消失,未来会有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重新见到光明。”姜萌语气轻轻。
少年原本平静的、如死水一潭的眼眸染上诧异的神采,看着竟有几分呆傻的样子。
“你值得。”姜萌眼神无比笃定,“许朗,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你要相信我。”
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阳光。
隔着透明的、厚厚的玻璃。他们谁也没有说和对方说过喜欢。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许朗定定地看着她,望着她那双眼睛,应了一声:“好。”
声音颤抖得太厉害,以至于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