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朗对于那个女人所有的记忆停留在那个寂静无声的晚上，许思成出去喝酒没有回来，她拎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穿过逼仄的小巷，头也不回地踩着昏黄的路灯，狼狈又优雅地离开了黑暗。

把这间屋子连着他的迷茫与眼泪，一起扔在了身后。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去酒吧里接喝醉的许思成，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女人离开了没多久之后，许思成就偷偷用不雅照来威胁她，守在她住宿阴沉沉地谩骂……这样的方式像是引爆情绪最后的炸弹，生生逼的她跳楼了。

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离开魔鬼，结果发现根本摆脱不掉。她最后选择从高楼上纵身跳下，结束了她短暂而苦难的一生。

许朗听着许思成举着杯子，洋洋得意地炫耀着他是如何“惩罚”嫌贫爱富的女人，如何逼的对方向他跪在苦苦哀求的时候，他就站在酒吧灯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冷眼看着那光怪陆离的灯光下，许思成那张扭曲的脸。然后，他很快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逃不开恶魔，那就孤注一掷，斩杀恶魔。

到现在为止，事情发展的很顺利。

许思成费力听懂了他的问题，龇牙一笑，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上去真的就是一个嗜血的魔鬼：“怎么？现在想起来问那个表子了？你放心，她早就死了。这种女人，早就该死。”

那个女人当年和许思成这个衣冠禽兽私奔的时候有多么的轰轰烈烈，死去的时候就有多么的悄无声息。

早就为了爱情和父母脱离了关系，再加上又是自杀。世界上每年有这么多人死亡，她淹没在大数据的洪流里。

许思成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唾液已经将口中的那两颗药含化了，他含着那两颗东西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去……

许朗半是遗憾地叹了口气，认真地盯着半靠在床上的许思成，第一次和他告别：“再见。”

他本来是麻木的。陷在泥潭里也好，在污垢里沉沦也好，都无所谓。但是他见过阳光了。阳光把他身上的淤泥晒干，脱落下来的地方是暖洋洋的。为了这份暖，哪怕疼的厉害，他也要尽力将身上的那些淤泥洗干净。

为了那个以死解脱的女人，也为了自己。

许朗静静地走了。

那两颗药，是他特意从姜家找到的，含有硫甲基氮唑基度团的头孢。

和酒在一起会产生双硫仑样反应。严重者会发生过敏性休克，血压下降，并伴有意识丧失的情况。许思成饮酒量很多，家里也常备着高度数的白酒，他感到难受的时候习惯性喝了再睡觉。就算是许思成反应过来不对劲想要求救，他的手机揣在外套里，而外套，被许朗特意扔进了卫生间的洗衣桶里。

这个计划有很多弊端，但是这是他短时间内能够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如果不是得知了母亲死亡的真相，再加上许思成不断的挑衅与索取，他也不会这么急切。

许朗回到姜家的时候，脸色很苍白。刚刚在出租车上的时候，他把窗户摇到最下，吹了一路的冷风，还不忘在进小区之前给姜萌买雪糕。

姜萌看着少年脸颊明显泛着病态的潮红，还举着手将那袋子里的雪糕拎到自己面前的样子，心情有些复杂。

“你……怎么这么晚？”她接过雪糕，下意识地伸出手探向少年的额间。

许朗乖乖地屈膝，半弯下腰将额头送了过来——有些发烫。

“我去找了许思成。”许朗回答的很坦荡，“我想让他把你那五千块拿回来。”

姜萌没有想到许朗居然会去做这样的事情，拿着雪糕的动作有点儿懵：“你是不是傻？”

想也知道他和许思成见面之后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更何况，向来只有许思成找他要钱的份，已经到了他嘴里的钱，怎么可能吐的回来？

“你以后再做这样的蠢事，我就，我就……”姜萌就了半天，蹦不出一句可以威胁许朗的话。

完了，感觉自己好失败，连震慑住大佬的基本技能都没有。

她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许朗盯着她一脸纠结的模样，轻轻笑出了声：“好。”

“啊？”

“我说好。我听你的，以后不会干蠢事了。”许朗很乖地顺着姜萌的话说了一遍，十分严肃地立下了保证。

乖巧的不像是反派大佬，活像是一只金毛犬。

还是悄咪咪摇着尾巴的那种。

再配上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被风吹得略显杂乱的刘海……简直可爱到犯规。

姜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盯着许朗的脸在发花痴，理智回笼的瞬间，简直比少年的脸还要红：“你……不会是感冒了吧？赶紧回去睡觉！”

许朗眼睛湿漉漉的，显得有些无辜。他自己探了探额头，语气很轻：“我去药箱里找点儿药来吃吧。”

“药不能随便吃的！要不还是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许朗很自然地拒绝了她，“我回来的晚了点儿，你这根雪糕还是留着明天吃吧。”

……生着病还惦记着她不要晚上吃冰冷的东西……大佬的记性实在是好。

姜萌万般不舍地将雪糕放进冰箱里之后，和许朗互道了晚安，上楼睡觉去了。

少年拿着药箱，慢吞吞地打开了里头的那盒少了两颗的头孢。

其实如果姜萌在这儿，也不会注意到这么细节的事情。许朗只是本能地不想把姜萌扯进这件事情当中来。

他机关算尽，唯独没有想过要把姜萌拉进这个骗局里来。

第二天，许朗果然感冒了。

姜萌皱着眉头在他的房间门口敲了很久的门，就在她觉得不太对劲想要破门而入的时候，里头传来许朗沙哑的声音：“请……请进。”

声音都哑成这样了，还不忘和她客气。姜萌只觉得无力吐槽，推开门之后全然忘记了许朗反派大佬的身份，指着他的鼻子就开始骂：“说你傻你还真是傻，昨天的药吃了吗？让你别去找许思成，这家伙有毒，专门害你的。你说说都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身体……”

叽叽喳喳，嗡嗡直叫。许朗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胸膛被欢喜一点一点地挤满。原来被人关心是这样的感觉，原来生了病之后不仅仅是难受，也可以这么愉悦。

他只觉得微妙，绷不住地想笑。

姜萌看着许朗弯弯的眉眼，声音戛然而止——完球了，她不会是把大佬给骂傻了吧？还是，已经烧糊涂了？

想到这儿，她急急忙忙地伸手探向许朗的额间。温度有些烫手。

等到急急忙忙地喊人把许朗送去医院之后，姜萌眼看着对方吊上了药瓶，才松了一口气。刚想开口进行教育，安静的病房内响起了手机来电的震动声——是许朗的手机。

许朗脸色一变，丝毫不顾右手还插着针就想从兜里掏出手机。还好姜萌就坐在他的床边，及时拦住了他的动作，果断伸手帮他把手机拿了出来，看他这似乎很着急接电话的样子，帮忙划开了接听键……

姜萌帮着许朗扶着手机，但是，老式的机子漏音实在是太严重了，她清楚地听见那边传来的声音：“……公安局……配合调查……”

难道大佬已经开始接触计算机了？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黑客了？不对啊，优秀的黑客又怎么会被发现呢？

姜萌脑袋里乱糟糟的想着，并没有注意到许朗已经挂掉了电话。

“等一会儿有些事情，我想自己一个人……”

“不行。”姜萌第一次态度强硬地拒绝了许朗，“我都听到了，是警察。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好好解释一下就行，我相信你不会做坏事的！”

她都已经算得上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和许朗黏在一块了，反派大佬的时间管理就算是再好，应该也不可能就到了能够利用计算机做什么的地步。

况且，系统并没有宣布她的任务失败了。

许朗表情有些微妙，像是无奈，又透着掩饰不住的愉悦。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是许思成。他死了。”

后面三个字，说的很轻。少年表情很平静，甚至平静的有些反常。

姜萌完全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并没有注意到许朗的不对劲：“什么时候的事情？怎，怎么会突然……”

她微微拧眉，在心里呼唤系统：“这是什么情况？”

“不清楚，这种副线的剧情是在可以修改的范围之内的。毕竟许思成本来就是会死的。在许朗自杀了没多久之后，他因为没钱喝酒，偷工业酒精解馋死的。”

又可笑又可悲的死法，倒是很适合许思成这样的败类。

姜萌有些困惑：“所以，现在是他的时间线提前了？”

“这个没有关系。不过……”系统挣扎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提醒你一下，许思成的死因改变了。”

姜萌有些困惑，还来不及继续追问，门外已经传来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