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安城,江阳王府。
早已日上三竿,但世子殿下还抱着锦被呼呼大睡。
孟爔还在半睡半醒,朦胧中依稀还记起昨夜自己怀中搂着美人,浑身上下是若有若无的馨香气息,让人心痒难耐。似是美人柔顺的发丝轻轻掠过自己的鼻尖,孟爔眼睛还没睁开,手先一扫:“花腰别闹,你主子我困得要死。”
“哦,都巳时了。还困什么困?起来练功。”
陡然间,传来的不是丫鬟花腰甜腻的声音,而是自家姐姐清亮的嗓音,孟爔睡意顿时去了大半,利落翻身爬起了床。
才发现是自家姐姐正坐在榻前,手里拿着那根纯白色的羽毛,显然这根鸿羽刚刚扫过自己鼻尖。如果自己再迟一刻钟醒,恐怕那羽毛就要插进鼻孔了。
孟爔的两个贴身丫鬟花枝花腰,一个端着水盆,一个捧着毛巾,恭恭敬敬站在齐王妃后面,如花似玉般娇俏的小脸都在竭力忍住笑意,故作没看见主子的笑话。
“阿姐,这么一大早的你怎么过来了,我还没睡够呢。”孟爔抱上姐姐胳膊,开始撒娇。
“还想睡,先起来吃早饭。不吃早饭的人,会越来越蠢。”齐王妃拧起孟爔一只耳朵,强行将其从床榻拉起,丢给丫鬟们帮助洗漱,自己则往外间去查看早膳。
丫鬟花枝和花腰,早已服侍孟爔多年。
两人娴熟的一个帮助孟爔更衣,一个梳头。
花枝身形消瘦,楚楚可怜惹人爱。
花腰体态丰腴,曼妙黄蜂小蛮腰。
两人的真名,孟爔估计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两人初次被领到孟爔面前,那时正是百花齐放的春天,还是十四岁的小世子,刚刚跟随嫁到上安城的姐姐来到王府,看着王府内争妍斗艳的花圃,随口就给两人改了名字。
自古风流出少年。
江阳世子,骨子里就是洒墨般的飘逸流彩。
“花腰,你给本世子说说,今天我姐的心情看起来好不好,会不会拿鞭子抽我?”
正蹲着细心给孟爔系扣子的花腰,咯咯笑了起来,仿若春风细雨般温暖抚媚:“殿下说什么傻话,王妃那是疼爱您,哪一次她是真打,最多吓唬一下您。”
世子连连点头,抚摸着花腰头发上的珠饰:“花腰真是可心会说话,每次都说到本世子心坎上。花枝,你就应该多学学花腰,不要总是跟锯嘴葫芦一样,半天闷不出话来。”
唤做花枝的丫鬟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得声音冷冷淡淡:“花枝只是丫鬟,殿下要我做什么,我照做便是。”
齐王妃坐在上等黄花梨圆桌上,看着弟弟终于磨磨蹭蹭起床洗漱吃饭。
八年前,她奉命嫁入上安城齐王府。十里红妆,皇家用最盛大的礼仪迎娶这位藩王郡主。指婚圣旨中也明确表示希望江阳世子孟爔随行迁往上安,坐镇京都江阳王府。当时孟爔和孟轻的生母江阳王妃已经离世,江阳王刚迎娶了一位新侧妃。孟轻不放心幼弟留在江阳,担心他没有倚仗,便将弟弟一同带来了上安。
孟轻觉得自己终究低估了自家弟弟,桃花郎君风流之名誉满上安,简直是如鱼得水,如果不是自己常常拘着他,指不定无法无天到什么程度。
长姐为母,名副其实。就像今天这样,时不时就踩着点从齐王府过来江阳王府,盯着弟弟有没有上房揭瓦。
江阳王府的早餐,雷打不动的鸡丝香菇肉末粥。齐王妃每次前来都亲自为弟弟拌粥,撒上合适的姜丝葱末,香味四溢,令人食欲大开。
孟爔接过姐姐递过来的碗,大口大口开吃。
齐王妃问:“昨晚干什么去了,管家说你三更半夜才回来?”
孟爔嘴里含着粥,含含糊糊回答:“宫里开宴,我多喝了几杯,回来路上又跟魏王骑马吹了会风,所以就晚了。”
“真的?”齐王妃明艳眼眸一转。
“真的。”孟爔声音弱了下来,开始心虚,战战兢兢回答。
齐王妃微微一笑:“昨晚有宫里有人看见你搂着个小美人游历临清湖。”
孟爔浑身一僵,手中汤勺落下,溅起粥洒了一半,“那个,姐……。”
齐王妃神色一变,突然话锋一转,英气逼人:“官道挥剑,鸣风催开十里桃花;驿站同室,英雄救美惜玉怜香;朝会殿堂,眉来眼去惺惺相惜;接风晚宴,艳光四射卿卿我我;最后还半夜私会,整个上安都知道你着了迷丢了魂。”
齐王妃目光锐利,不怒自威。
孟爔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传言,虚过于实。君子好逑,我不过是亲近亲近。”他赶紧拿起桌上的汤勺,也不敢叫别人换一根,大口大口又吞了几口。
齐王妃冷笑一声:“那个女人绝对不简单。金枝玉叶千里迢迢来到上安,与你一路纠葛,临了在上安又缠上齐王,什么一见倾心。我看是居心叵测才对。”
孟爔再次感叹这所谓的女人直觉,真是准得不能再准。他连忙点头,似小鸡啄米:“对啊对啊,所以我才奉命调查调查。”
“奉谁的命?陛下?还是魏王?”齐王妃声音中透着疑惑,语气不善起来。
孟爔对上姐姐清明的双眼,锋芒微露:“其实调查她,也是我的本意。”
齐王妃沉默了一会,突然拿起桌上的象牙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掰开孟爔手心狠狠敲了一下。
“哎呦,阿姐你轻点打轻点打。”孟爔这才威风不到一刻,立马在自家姐姐面前破功,仿若做错事的小孩垂下头,侧眼看姐姐的反应。
“轻了你没记性。”
“阿姐,我已经是大人了。”
孟爔使了个眼色,环绕在一旁的王府侍女纷纷告退。
眼见四下已无人,齐王妃这才幽幽长叹一声,郑重其事说道:“阿爔,不要轻易掺和上安城的事情。我们姐弟两人在此处,永远是寄人篱下。不要忘记你我表面凤凰,其实不过是人质而已。我们的存在,是熙帝用来牵制父王和江阳的工具。”
孟爔握住姐姐的手,平和而又有力,“阿姐,一味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祖父立言,孟家无逃兵。上安城内每日都波涛汹涌,变幻莫测。文武百官,看似一团和气,可是各自的心里,谁没几个小算盘。兵谋权变,重名重利。我虽说在上安并无实权,却是藩王世子,爵位在身,又怎能脱开这官场权术的桎梏。既来之则安之。”
齐王妃帮孟爔理了理他额前的头发,眼神柔和:“你长大了。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永远是那个摇着拨浪鼓踉踉跄跄跟在我身后的孩子,我可以保护你一辈子。”
孟爔站起身,一改之前笑嘻嘻的模样,背对齐王妃负手踱了几步,片刻后坚定说道:“阿姐是我们江阳的郡主,意气风发绝代无双,鸿羽算策冠绝天下,谁人不知江阳郡主才貌双全,睥睨天下。可奉命嫁入皇城后,从此谨言慎行,一切都在框框以内,虽说你与齐王姐夫乃是天作之合的恩爱夫妻,可是我看的出来,阿姐未必如从前那样快活那般自在。如今我已经长大成人,所以现在该是我来保护阿姐。”
齐王妃“啪”的一拍桌子,语气不由得重了起来,“你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连父王为了江阳一族安定,都不得不将你我送入上安。”
孟爔不慌不忙,侃侃而谈:“江阳五郡,坐拥天下三分,江阳军力是我们的底气。我孟爔虽无天下治世之才,可文韬武略,虽不及但也不差于当今的齐王魏王,父王仁厚,不希望天下纷乱,可是若你我被欺辱,父王还会无动于衷吗。这样的我,当然可以这样说。”
齐王妃声音微颤,隐含担忧:“我只希望你一平安无忧。”
孟爔哈哈大笑,这一笑似有浩然正气和书生意气,“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人这一生,各有所志。我要此生尽兴,不为苟且。生握王者之剑,死得身后之名。阿姐,我已经不摇拨浪鼓了,我现在手里拿的是孟家的鸣风剑。鸣风九剑,天下无悔。”
齐王妃盯着孟爔,目光中满是担忧:“你无非是一人而已,在这上安能有什么作为?”
孟爔摊摊手,笑道:“权利合则聚。魏王志同道合,齐王谦卑恭敬。”
齐王妃皱眉:“阿爔,不要相信任何人。魏王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他跟你齐王姐夫不一样,他身上的气息亦正亦邪,连我也算不出来。”
孟爔点点头:“我自有分寸。那姐姐相信齐王姐夫吗?”
齐王妃舒眉,微微笑道:“他只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笨蛋。阿爔可能真的长大了,已经不再需要姐姐的唠叨,你有你自己的想法,这很好。可是姐姐希望你永远记得,无论何时都给自己留条后路。”
江阳世子也好,桃花郎君也好,只要你此生尽兴,尽情奔腾。
孟爔开始顺着杆子往上爬,得寸进尺:“所以以后姐可不可以不抽我了?折损我的颜面啊。”
齐王妃双手拧上孟爔的耳朵,狠狠说道:“惹怒我照抽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