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外,残月下。
孟爔和林寒韶争锋相对。
九寰城内外,对连凤台一向讳莫如深,众人皆知道连凤台为禁地,却无人知道为何会被划为禁地。他来自将种世族江阳孟家,八年前虽年幼,但依稀明白自家姐姐入京嫁于齐王必有一番隐情,否则曾经立誓此生不披红妆只披戎装的轻羽郡主竟会自愿嫁入上安,自己曾小心试探过却被姐姐百般推脱,不肯告知实情。万幸姐姐姐夫两人夫妻恩爱,他虽有疑虑却也只是暗中观察,奈何无甚线索。多年来他明察暗访,打着探望的旗号到处转悠,包括偶尔夜探皇宫,妄图得到一点线索。不过一直风平浪静,他还一度以为是自己多心。
今日会来禁地,也是闲来无事,哪知既会在这里碰上这个浑身是迷的西原公主。
孟爔听到林寒韶说起连凤台的秘密,不禁心头一动,正欲详细查问,一探究竟。
林寒韶却容颜憔悴,手作扶心状,突然喷出一大口血。
先是木野狐图阵法操劳,然后又是孟爔搅局令她分神无暇,如今吞魄又趁机侵蚀心神。林寒韶顿觉全身经络刺痛难忍,胸口甜腥之气暗潮翻涌,再也按捺不住周身寒纠缠,倦极吐血。
猛然间,意识中又出现了大片人潮涌动的迹象。她强定心神,搜索这本不应在此时出现的人声。她眉心紧蹙:“不好,有大批人来了。我们必须马上解开木野狐图阵法,否则就真的暴露了。”
孟爔未作迟疑,抱起虚弱不堪的林寒韶,施展轻功回到原来那个角落。
正值午夜,本是万籁皆寂的深宫此时却是人声鼎沸。
孟爔看着远处奔来的侍卫,啧啧摇头问道:“你到底干了什么事情,引来这么多人。”
林寒韶凤眸微眯,带着一股威胁之意:“我只是让人来探探连凤台的路。在你没来之前,我的探访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侍卫都控制得很好。这些人未必是我引来的,也许是宮里出了其他事情。快把棋盘还我,我解开木野狐图阵法,只要侍卫说明这里正常那就没有问题。不然肯定会被其他人看出异常来。否则我被抓了,万一我嘴巴不严,世子殿下也跑不了。况且连凤台的秘密,世子殿下不想知道了吗?”
孟爔毫不犹豫将棋盘送回林寒韶手中,这时候他和她可已经在一条船上了。就算他是江阳世子桃花郎君,可是深夜擅闯九寰皇宫,尤其是这座讳莫如深的连凤台禁地,加上曾经种种迹象表明,连凤台中藏着事关大陆王朝说不清道不明的皇权和王权之间的利益纠葛。
如今他们两人都穿着夜行黑衣,藏在连凤台下,若被抓到肯定怎么都无法说清。就算以他的轻功可以全身而退,可是银铃公主却已身负重伤无法独自逃离,如她被抓到供出自己,在如今微妙的朝局中虽不至于死罪,却也会被某些人大做文章。
何况她说得没错,他的确很想知道连凤台的秘密。
林寒韶接过棋盘,从下方抽出青丝切断,解开阵法。
时间刚好。
“喂,这里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
刚从木野狐图阵法中解放出来的侍卫如梦初醒,愣神了一会马上反应过来。
“连凤台禁地一切正常,未曾有任何可疑人物出现。”
……
巡查的侍卫来去匆匆,戒备等级空前加强。
孟爔道:“看来宮里发生了大事。照这盘查速度,很快就到沉鱼馆了。公主不回去没关系吗?”
林寒韶眨眨眼睛:“又要劳烦世子殿下了。”
孟燨嘴角漾起一丝笑意,“荣幸之至。”
九寰皇城,今夜无眠。
南书房。
熙帝负手走两步又站住,摇头蹙眉,显得焦虑不安。
他沉着脸,朝立在一旁的内务府总管隆公公问道:“半夜了,有消息没。”
隆公公躬身回道:“回陛下,魏王一领到信就马上进宫了。此时正带人逐个宫门搜查,再等会就有信了。”
熙帝忧心忡忡,回到龙案前。本想拿起奏折转移一下注意力,顿时又觉得心烦意乱,随手一扔。
隆公公是宮里的老人,知道陛下一旦上火的古怪脾气,此时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默默拾起地上的奏章,同时安排小内侍端来解渴消烦的清茶,提心吊胆陪着熙帝主子熬夜。
外头传来魏王求见的传报,隆公公如释重负,心想救星终于来了。
魏王双手作揖:“儿臣见过父皇。”
熙帝起身离座,抬手道:“老三不必多礼,情况如何了。”
魏王低下头,沉沉说道:“启禀父皇,仍在继续搜查,目前尚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熙帝踱了几步,声音暗哑:“宝和殿守卫森严,又有程青设计的机关笼,冥雀怎么会突然就失踪了。”
冥雀失踪,事关重大,整座九寰城被翻了个遍却依然无任何线索。
魏王眼神一暗:“儿臣办事不力,请父皇责罚。”
熙帝重新落座,挥挥手:“你何罪之有,父皇虽然老了,但还是明白人。说说你的看法吧。”
魏王闻言,便一一道来:“首先,冥雀被安置在宝和殿,宝和殿内守卫森严,机关重重,破处障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冥雀发现失踪之时,是在宫人前去喂食换水,说明冥雀失踪的那一刻并无人看见。再者,听父皇的意思,冥雀不仅仅是祥瑞之鸟,更是事关家国大事的一把钥匙,它能开启被封印了五十多年的连凤台。而谁会需要冥雀呢?西原的公主才刚进贡上来,谁会那么快就得到消息并能成功带走。所以冥雀失踪,要么是冥雀自己飞走了,要么就是熟悉皇宫环境并知晓冥雀传奇的人偷走的。”
熙帝点头:“若冥雀是自己飞走的,是不是说明我大陆国运就到此为止。打不开连凤台,又如何取得其中的天书。但要是有人来偷走了冥雀,又是有谁跟我们明家一样,迫切打开连凤台,或者又只是为了妨碍朕打开连凤台。”
“儿臣以为,秦相大人、程狐大人以及在上安城内的王公贵族和诸侯伯爵均有嫌疑。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封闭上安城门,彻底搜查。”
熙帝叹了口气:“照你的意思办吧。”
沉鱼馆内,孤男寡女。
林寒韶稍微整理了一下,虚弱靠在床榻上。
孟爔正帮林寒韶处理双手伤口,被鸣风剑气所伤,血肉都翻了出来。
没想到用了沉鱼馆内的药后,伤口竟然缓缓愈合,半刻后已经不再流血,仅留下淡淡伤口。
孟爔惊奇说道:“神奇神奇,虽然说昨晚才见过这千草液的神奇,今日再见,还是神奇。这个就是你身边那个叽叽喳喳的丫头配的药,刚才她和黑衣刺客跑了,你们和那个黑衣刺客是什么关系?”
林寒韶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不似前面那般苍白,但也仍是有气无力,整个人看起来娇软无害怕。她慢悠悠说道:“你说的叽叽喳喳的丫头,她叫鸣双,是我的妹妹。黑衣刺客是我的人,负责帮我探路。”
孟爔挑眉,用怀疑的口气说道:“刚刚从那些侍卫的谈话里听到些内容,好像是公主从西原进贡上来的玄鸟冥雀不见了。事情发生的有点巧合,真不是你去偷的?”
林寒韶皱眉,理直气壮回道:“世子殿下,你刚刚才说冥雀是我进贡的。为什么我还要花那么大力气去偷呢。”
孟爔点点头,再次确认:“冥雀失踪,真的跟你没关系?”
林寒韶挑眉道:“当然没关系。不过……恐怕却跟连凤台有关系。”
孟爔不耐道:“公主请明说?”
林寒韶盯着孟爔,淡淡道:“玄鸟冥雀,是解开封印的钥匙。”
孟爔略被震惊,随即惊讶道:“这就有点说不通了。既然你的目的是连凤台,你为什么还要进贡玄鸟?自己偷偷解开封印不是更好吗?”
林寒韶黯然一笑:“冥雀只是其中一把钥匙,还有一把,我并没有。”
孟爔追问道:“你是想引出另外一把?另外一把是什么?”
“神兽白虎。”
孟爔倒吸一口冷气,玄鸟冥雀上古灵鸟,能觅得一只实属不易,没想到还需要更加传奇中的存在神兽白虎,“连凤台里藏着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林寒韶眸光漾动,孟爔在瞬间诧异,他分明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名叫痛苦的落寞和伤感,但也仅仅只是瞬间,一下子便被她隐藏的很好。
“天书,一本名叫《卜筮》可预见来日的天书。前朝皇后娆姬,生来便可窥测天机,她把天机写在天书《卜筮》中。江山风流、皇天后土、帝王将相、美人倾城、前生后世、人间鬼神,她卜算吉凶,整理成册,妄图给后人警示。《卜筮》中预示着王朝政权的兴衰更迭,高门士族的延续传承。这些可是天下掌权之人最不愿世人知道的秘密。”
孟爔闻言,大笑:“哈哈哈,可笑。若她能窥测,那她看见自己的结局了吗?”
林寒韶厉声道:“是的,她看见了自己的结局。她曾经想改变自己的结局,所以才嫁给了离朝废帝,可惜没到最后仍是一样凄惨。妄改天机,就要接受惩罚和代价。”
孟爔一怔,突然轻声问道:“你也要找天书?”
林寒韶眼睫微颤,透出几许无可言喻的哀愁,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孟爔心头一动,纯净爽朗的声音多了几分磁性:“为什么?”
林寒韶豁然一笑,笑得清明酣然,迎着孟爔灼热的目光徐徐说道:“我想知道,上天给我安排了怎样的结局。”
明明她在笑,孟爔却看到,那笑中藏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