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韶望着手中的小泥人怔怔出神，安安静静不似平时的妖娆抚媚。

说来也怪，孟爔倒是觉得，这样更适合眼前的女子。温雅娴静，似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转念又在心里暗骂自己，这可是一个心思叵测的女子，纵然曾在自己面前说出一星半点秘密，但也不过是其中冰山一角，难保其没有其他诡杂，切莫小心为上，不要色令智昏。

可是，自己就是通常会因为女子心软，比如花腰、比如牧雪。

孟爔轻声问道：“你对上安挺熟悉的？以前来过。”

刚刚跟在她身后，看到她倒是轻车熟路，带着鸣双四处游玩。

林寒韶抬头，没有正面回答：“嗯，很久以前来过。”

孟爔捕捉到她眼中轻微的闪避，倒也没有继续追问，改问道：“那时的上安跟现在的上安相比，是什么样的。”

林寒韶一怔，半响后幽幽答道：“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这样人来人往。要说不一样的话，可能就是人不一样。”

气氛一下子有点僵，前面的鸣双和花腰还在叽叽喳喳讨论美食点心，两人在后头沉默。

孟爔折扇一摇，打破尴尬：“林姑娘今天想去哪里逛逛，本公子自愿奉陪，还不收费。”

监视什么鬼，这女人想去哪里，自己直接陪不就好了。

林寒韶聪慧回道：“盛公子，平时都喜欢去哪里逛？”

“本公子常去的地方，像什么摇花楼、得趣楼，都是上安城里最繁华的地方。”

“那我们去摇花楼逛逛吧。”

孟爔眉间挑动，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摇花楼……并不适合良家女子去。”

林寒韶脸上恢复那抹似有若无的媚意笑容，徐徐扬眸，语气傲然：“公子觉得我像良家女子吗？”

孟爔眉头一皱：“嗯，也对。姑娘那毒蝎似的心思确实不像良家女子。不过姑娘去摇花楼干什么？”

林寒韶咬唇一笑：“听闻摇花楼里的牧雪姑娘是京城第一名女，我有点好奇，这世间有比我更美的女子吗？”

孟爔一脸佩服之相，生出一股相逢恨晚的惺惺相惜。

“咳咳……本公子一直以为自己是脸皮最厚之人，没想到姑娘也是同道之人，失敬失敬。”

上安城最大最高级的妓院。

摇花楼，温柔乡，英雄冢，销金窟。

楼里的头牌，叫牧雪。人如其名，生得如雪一样纯洁干净，偏偏却是风尘中人。

造化弄人，已经无人知道牧雪姑娘的来历，仅仅听老鸨说过，牧雪的祖上是来自离朝的官宦世家。可惜离朝破灭，牧雪祖上沦为奴籍，家中女眷被发配至官妓乐营，牧雪就是直接出生在摇花楼。曾来自官宦世家的女眷，牧雪自是出落得十分出众，尤其是一身出尘气质竟毫无风尘气息，从小被老鸨小心翼翼教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可惜了，这样的女子竟是这样的命运。

六年前，江阳世子孟爔来到上安城，少年心性无法无天，小小年纪竟也敢开始瞒着姐姐轻羽郡主悄悄逛妓院。世子自小就爱护女性花草树木，那时牧雪姑娘刚开始挂牌接客，他一听到牧雪姑娘的故事后，心生怜爱之情。虽然牧雪比他大上了一两岁，却也无法阻止世子殿下英雄救美的决心。可惜她终生都是奴籍，无法赎身。少年孟爔花了大把银钱成了摇花楼牧雪姑娘唯一的恩客。从那时起，牧雪姑娘的美名远播，上安城内人人皆知她只可远观再不可亵玩。而江阳世子的风流之名，亦开始响彻上安。就连熙帝一句玩笑，“桃花郎君”一名坐实，孟爔在上安亦可说一时风头无两。

牧雪姑娘正给孟爔一行人端茶。

她不时瞟瞟江阳世子带来的女人，姑娘逛妓院可不是寻常事情。大陆帝国民风开放，倒没有说不许女子逛妓院，不过真还没有女子要来逛妓院。

牧雪是孟爔长期包下的妓女，他偶尔也带一些朋友过来此处喝酒，都是些达官贵人狐朋狗友，或者是被他哄骗而来的魏王。不过今天倒是稀奇，他一下子居然带着三个女子来了。

花腰倒是认识，以往如果孟爔喝醉了，花腰会来接他。因为是侍女，这会倒是乖巧站在一旁，没有落座。

另外一个机灵可爱，一来就盯着桌子上的点心，待她说了不用客气后就真的一点都不客气地开始大吃。

最后一个，貌若天仙，一双凤目之下不怒自威，眉眼间有一股淡淡的艳色妖冶。

孟爔开玩笑道：“牧雪姐姐最近是不是又清减了些。”

牧雪摇摇头，声音纯净空灵：“春末了，只是衣裳薄了而已。”

鸣双从点心堆里抬起头，小声愤愤说了句：“色狼”。

孟爔一脸无辜，面朝牧雪姑娘喊道：“牧雪姐姐你要证明我的清白。”

牧雪姑娘掩嘴笑道：“姑娘不要误会，我跟公子的关系，不是外面说的那样。他只是把我当姐姐，来我这里也只是喝喝酒聊聊天而已。”

林寒韶戏谑道：“来烟花之地就只是喝酒聊天，你也真是风雅情趣。”

孟爔不以为然回应道：“世间难得有清静之地。上安城虽大，可说来也许你不信，牧雪姐姐这里，是为数不多能让我觉得清静的地方。”

林寒韶刻薄道：“风尘之地竟是你的清静之地，真是嘲讽。”

孟爔眨眨眼：“可能林姑娘，有点误解本公子的意思了。你看这摇花楼，环肥燕瘦，各种美女应有尽有。苏艳子姑娘的屁股，徐圆圆的胸脯，还有那像我家花腰一样拥有细软腰肢的陈白姑娘。最好看的当然还是牧雪姐姐，一身空灵气质。嗯，女子风情如何，还是得看气质。”

鸣双再次从点心堆里抬起头，大声愤怒说道：“禽兽。”

孟爔揶揄道：“鸣双你还小，不懂这些情趣。”

牧雪倒是瞧出来了，身在风尘之中，又岂会不懂这些男女之事。这世子和那位林姑娘看似在闲聊，却有一股浓浓的对峙之感，分明就是两个相互有意思的冤家在相互试探。这位姓林的姑娘看起来样貌脱俗气质非凡，定是能与世子身份相配的女子，结合一下最近上安城内漫天漂的各种流言，她倒出猜出了林姑娘恐怕就是西原郡主。她并不清楚孟爔与林寒韶之间复杂的关系，心里倒是腹诽道，世子怎么这样做事，把心上人带到摇花楼来了。

牧雪低笑道：“林姑娘，见笑了。世子年少，却是性情中人。常常呼朋引伴来摇花楼喝酒嬉戏，但从未与楼内的任何姑娘有过肌肤之亲，无非也就是跟各位姐妹打闹玩笑而已。上安城内，公子虽有桃花郎君之名，却未有风花雪月之实。”

林寒韶慵然笑道：“牧雪姑娘误会了，孟爔公子的身子清白与否，此事我并不关心。”

孟爔对着牧雪说道：“牧雪姐姐你这样说，本公子很没面子的。”

随即挑眸面向林寒韶，一脸玩味，“林姑娘真的不关心的我清白。哎，我的清白早就被你毁了。想想兰亭驿站那晚，齐王府那晚，以及昨晚……”

林寒韶不由微微眯起眼睛，眸光如琉璃清亮，反唇讥笑：“诶，未有风花雪月之实。”

牧雪再次掩觜一笑，巧舌如簧的世子如今也遇到了克星，被吃了个瘪。

孟爔瞪了一眼林寒韶，清了清嗓子：“怎样，你也见到上安第一名女了。到底是你美还是牧雪姐姐美。”

林寒韶道：“当然是……牧雪姑娘美，人温如玉，甜沁可人，气质空灵如玉，我望尘莫及。”

孟爔得意，仿若林寒韶刚才夸的是他自己。

“过奖了。林姑娘也还行，只是那心机，恐怕一百个牧雪也比不上你一个。”

林寒韶冷冷道：“公子要是嫌弃的话，干嘛一直跟着我。”

孟爔道：“职责所在……”

两人还在你来我往拌嘴，摇花楼的一个小丫头轻轻推门进来，喊了句牧雪姑娘。

孟爔转头一看，正是上次被魏王呵斥而欲跳井自尽的小丫头。

“云儿丫头，见着本公子也不打招呼。我上次白哄你了。”

云儿不敢正视孟爔，少女特有的两坨红晕飞上脸颊，心事尽写在脸上，又一个被桃花郎君攻陷的可怜丫头。

牧雪起身，跟着云儿走到门外嘀咕了一阵。

随后牧雪再次推门进来，福了福身。

“公子，楼里来了其他客人。春妈妈招呼不暇，让云儿传话过来去帮个手。牧雪失陪了。”

孟爔端起茶杯，再不见之前的玩笑氛围，江阳世子的威严展现。

“牧雪姑娘是我长期包下来的。难道我给的银子不够，春妈妈还敢让你接客。”

牧雪笑了笑，恭敬回道：“一些台面比较大的贵客，有时非要牧雪去唱个曲。不想春妈妈太为难，空闲时也偶尔帮个忙。如果公子介意，我改日定跟春妈妈说明，让她去了我头牌的名声，免得叫她为难。”

孟爔苦笑不得，他当然知道是因为他花了大把银子包下牧雪，让牧雪成了摇花楼最大的摇钱树，最大的摇钱树当然就是头牌，多少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不惜一掷千金也要见牧雪一面。有些人权势滔天，摇花楼的老鸨得罪不起，便私下央求牧雪帮忙，但帮忙也仅仅是出台唱唱曲说说话弹弹琴，连陪酒春妈妈都不敢让牧雪做。牧雪自幼由春妈妈带大，只要不出格的要求，她都尽量配合。

“去吧去吧，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喊我，本公子给你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