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阴郁的乌云沉沉地压下来,闻人静将紫骝马拴在了吴家门前的大柏树下。
这回她倒是看见了吴四七,一个模样老实巴交、弯腰驼背的农夫,彼此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后,吴四七就拎着他的锄头离了家。
“仙姑!”吴六妹欢快地奉上粗糙的茶盏,“这是今年新采的薄荷茶。”
闻人静端过茶盏吹了吹茶面的浮沫,浅尝了一口后,开门见山道:“今日就贫道一人前来,吴小娘子可否带贫道见宋郎君一面?”
“这……”吴六妹垂下眸,娇俏的模样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蕾。
“昨日柳老板已经来吴家过了文定,莫非小娘子要等到过大礼的时候才让贫道见宋郎君吗?”闻人静将茶盏推到她收起,语气不容拒绝。
吴六妹知道利害关系后不敢再犹犹豫豫,咬咬牙答应道:“那……那六妹现在就带仙姑去!”
宋子乔家距离吴家不远,上坡后一直往西走,中间就隔了两户人家。
吴六妹拍了拍掉漆的木门,大声喊道:“宋大哥你在家吗?我是吴六妹!”
“咚咚咚!”
片刻后,一名身着青衫的男子上前拉开木门,男子眼窝深陷,面色憔悴,右手里攥着一块蓝色手帕,其上隐约有血痕。
他惶恐地看向闻人静。
“贫道是洛阳薄情馆的善真!”闻人静礼貌点头。
宋子乔惊疑了一瞬,捂嘴猛咳了两声,偏移身子让闻人静与吴六妹进门。
“啊!”宋子乔一开口就会忍不住一阵咳嗽,样子就和患了肺痨一般。
“宋郎君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近日又感染了风寒,唉!”吴六妹心疼地向闻人静解释。
宋子乔住的院子与吴家小一半,闻人静粗略扫视了一圈,发现院落单调干净,有两棵刚长新叶的榆树,中间有一口井,靠近院墙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形的木头桩,看样子是用来强身健体的。
“啊——啊——”宋子乔客气地比划道,转身往厨房去。
“仙姑,宋郎君让你先坐,他去泡茶!”吴六妹又翻译道。
紧接着,她又朝闻人静使了个眼色,跟着宋子乔跑进厨房:“宋大哥,我帮你!”
闻人静落坐在院子一角四方案旁准备的草席上,她刚揽了揽衣袍,又心血来潮地趁着那二人无暇关注她,偷偷溜进了屋子里。
宋子乔的房间摆设很整齐,一张矮榻,一张案几,一尊已冷的小香炉,香炉旁边有一小撮桑皮纸包裹的粉末以及一盏烛台,榻上的棉被折叠得如同豆腐块。
闻人静走出屋子转到堂屋后面,然后又从厨房门口经过,她看见两人还在厨房忙活,便又绕着院子走了一圈,靠近木头桩子时发现其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再来到其中一棵离院墙较近的榆树下,她又瞧见树下有凌乱的鞋印,土墙上也有鞋尖踢过的月牙痕迹。
土墙的高度不到一丈,最下面的鞋尖印记距离地面两尺左右。
“仙姑,茶来了!”吴六妹欣喜地唤道。
闻人静随即收敛了思绪回到案几旁。
——
薄情馆里。
唐思礼晕晕乎乎地躺在榻上,头很沉,眼很花,全身上下瘫软无力,骨头缝里都仿佛在往外泛着酸水。
闻人翎坐在床沿,脸色严肃地捏着他的手腕把脉。
“如何?”方仙寻抱着茶盏坐在背靠窗棂的案桌旁,窗外天气不好,山雨欲来的风拂动着卷帘。
“脾胃虚弱受凉引发的高烧,我开个方子让大桥去药铺抓几服药!”闻人翎走到另一处书案,提笔在熟宣纸上写下了几行字,“唐郎君患的是小病,方公子不必担心!”
“我并没有担心,只是随口问问!”他端上茶杯浅尝了一口,“馆主直接把方子给我就好,我比大桥跑得快!”
闻人翎有几分惊讶,眸光灵动地望向他:“那就多谢方公子了!”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方仙寻盖上茶盏,洒脱道。
他从闻人翎手中接过医案,看了一眼后不自觉地蹙眉:“馆主的纸真是让在下不忍直视第二遍呀!”
闻人翎脸色一囧,捋了捋耳后的秀发:“让方公子见笑了,翎儿从小家境贫寒,认识的字大部分都是由我那负心汉所教授,薄情馆开张以来,仙姑也教会我许多字!”
“写字和认字有关系吗?”方仙寻将纸张折叠收好,懵懂地问。
闻人翎哑口无言:“……”
“字迹差和平时疏于练习有关!”他一本正经道,随即又挥了挥手,“罢了,在下先去抓药!”
闻人翎只感到一晃神,人已经蹿到了楼下店门口。
——
上次在清河村,方仙寻说话太跳跃惹哭了吴六妹。
这次在清河村,闻人静询问宋子乔对吴六妹的意思时太直接,以至于宋子乔的拒绝让吴六妹伤心不已,她完全不再理会闻人静,直接撒腿先跑了。
闻人静:“……”
宋子乔握着茶盏,愧疚地看向敞开的院门。
“宋郎君,既然你和吴小娘子的关系并非贫道之前所以为的两情相悦,那贫道就不再叨扰您了!先行告辞!”闻人静起身道。
宋子乔用手帕捂着嘴,一阵迅疾的咳嗽似乎掺和着嗓子里的血丝,他周到地将闻人静送到门口,正欲关门时,闻人静回身用拂尘挡住了他的动作。
她望了一眼宋子乔扶着门的手,关心道:“宋郎君,贫道有一朋友略通医术,不如让她来为你诊治诊治?你这种程度的咳嗽可会让身子吃不消啊!”
“啊——啊——”宋子乔慌张地摇头摆手,急切地拒绝了她的好意。
方仙寻特别适合跑腿,买药回来的速度很快,唐思礼在蝴蝶和大桥的照顾下喝完一副药后身体状况已经好了许多,尽管他仍然较为虚弱地躺在床上。
方仙寻立在窗户门口,双眸深邃地望向远黛眉山,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春雨,为绵延江山染上一片朦胧薄纱。
“啊!”他叩了下床舷才成功引起方仙寻的注意。
“你怎么了?”方仙寻走近,撩开衣摆坐在他身旁。
“啊——啊——”唐思礼伸出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上画了几笔。
方仙寻开了窍:“你要纸笔?”
唐思礼使劲点头。
他把那沓纸搁在床边,手臂着力撑在床沿,姿势艰难地在纸上潦草写道:“我想见馆主!”
“为何?”方仙寻疑惑道。
“我有重要的事要与她说!”唐思礼又写道。
“和我说一样!”方仙寻大言不惭道,为证明这个观点,他又补充了一句,“馆主的字很烂,你看不懂!”
唐思礼:“……”
“她不需要写字,我写字就行!”他着急地写道,脑袋忍不住有点晕。
方仙寻想想好像也是这个理:“那我去找她!”
他刚刚从床沿起身,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闻人静手里拎着一精致漂亮的雕花鸳鸯亮漆食盒。
“阿真!”方仙寻桃花眸自然而然流露出愉悦的情绪。
“阿方!”闻人静生硬地扯开嘴角笑了笑。
她把食盒放在案几上,从里面端出两盘甜点走向床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被方仙寻看见了些许肌肤,她莫名其妙地觉得方仙寻的眼神有点色眯眯。
闻人静手里有两盘甜点,一盘是“透花糍”,这是将上好糯米捣打成糍糕,夹入灵沙臛做馅,并巧妙地将这豆沙馅塑出花形,糍糕的糕体呈半透明状,于是豆沙的花形得以隐约透映出来,因此叫作“透花糍”【注】。
另一盘是“七彩花糕”,方仙寻就近端走了它:“谢谢!”
闻人静不便与他争执,将透花糍递到唐思礼面前,唐思礼坐正了身子,不明所以地接了过去。
“这是我在洛阳著名的飘香楼买的点心,你尝尝吧!”
唐思礼随便挑了一块,拿到嘴边细嚼慢咽,他习惯性地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方仙寻,可方仙寻如潇潇清竹立在窗前,边吃甜点边赏美景。
在柴房时光线不好,闻人静没能仔细观摩他的相貌,此刻细致一打量,唐思礼脸色苍白病态,在她的审美意识中,此人属于“不丑”的级别。
“唐郎君,吃饱之后你必须得详细告诉贫道,你为什么会在清河村,你在村里接触过什么人呢?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闻人静镇定地问道。
唐思礼的眸忽然闪烁着泪光,窗外的春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雨水敲打着桃花青瓦,在湖面惹出密密麻麻的觳纹,远山隐藏在薄雾雨帘之后,清新迤逦的烟雨美景随着雨云逐渐蔓延。
“这酝酿许久的雨总算降临尘世了!”方仙寻感慨道,雨打万物的清脆如同珠落玉盘在心尖萦绕。(注:网上抄的百科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