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乌盆包公前伸冤,今有布娃娃寻唐警官。
唐小山把布娃娃拿到了办公室。
一手撑着下巴,玩味地看着这个小东西。
他含笑问它:“你有冤?”
娃娃仿佛在眨眼:“我有冤。”
他垂着长睫毛:“哦?”
“我冤啊,唐警官。有个男人杀了我,把我剁成一块块,你怎么不来救救我啊?”
小山居高临下没有感情地看着这个布娃娃。
“有个男人杀了我,把我藏在小树林,布娃娃从小玩到大,坐在我的坟前看我,你怎么不救救我啊,唐警官?”
“有个男人杀了我,说我不该逃,把我脚趾割下,缝进布娃娃肚子中,你怎么不救救我啊,傅……梨……湘……?”
唐小山脸色慢慢变得冰冷,从口袋中掏出手套戴上,沿着缝补的痕迹撕开了布娃娃的肚子,果真在里面找到了十根趾骨,趾骨旁边的棉被红黄相间之物黏作一团,应是剥除皮肉后残留的脂肪和血迹。
依照唐小山平素的模样,现在恐怕应该在人前大吐特吐了,可此时,他却连眉毛都没蹙,面无表情继续顺着棉朝上掏,直到摸到一个纽扣状的对讲机。
那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
它依旧那么温柔,这温柔甜腻到了极点,却变成一种恶毒:“山中围藏之城、渎山玉海之都,你躲在这里好逍遥啊。我被埋在城中城下,海中海中,第三指挥部不是无所不能吗,你猜猜我在哪儿啊,傅梨湘?”
这么久了。
游戏还是重启了。
傅梨湘啊傅梨湘。
我一定给你寻个最舒服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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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趾骨被送到冯琬处鉴定,说是依照骨头藏在布娃娃中的状态判断,受害人已死了两年有余。
唐小山断断续续地回忆了对讲机中的话,他隐去了“傅梨湘”三字,却说到了受害人所在的地点“城中城下,海中海中”,冯琬心心念念着傅梨湘,自然想到了那句“山中围藏之城、渎山玉海之都”,心中怅然的同时,看着小山的表情却专注了许多。她打量着他,怔怔而认真地打量着。
“师姐?”从学校偷溜回来的宋唯推了推冯琬,她才回过神来:“嗯?”
唐小山怯生生地看着冯琬,话都说得结结巴巴,冯琬五味陈杂地收回目光,暗笑自己多疑。
傅梨湘不会是这个模样。
宋唯蹙眉思索:“城中城下,海中海中,是在哪里?”
郑与斌却恼怒地斥着唐小山:“谁让你私自破坏证物的,这样不讲手法,布娃娃上残留的或许有别的……”
他话还没说完,冯琬却听不进去了,低下头去看手中证物袋中的布娃娃。娃娃上没有残留任何指纹,且撕扯的痕迹只是顺着之前凶手缝补的痕迹,线头一丝不乱,连内部的棉花都未受损。
她再次抬起眼,蹙眉看着唐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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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m01:00 蝶花旧厂,威英帮众。
大家神色都很凝重,或者说,看着首座的几人凝重,便愈发不安起来。
张猴子率先开口,叹了声:“说是社团,警察也打,可我们从来没干过伤人的事,不过是一群没家的人互相依靠着讨生活,谁受欺负了有个帮手罢了,莫名其妙地,寻了这么大仇。”
盘着发的黑衣姑娘思索了许久,才开口道:“大家怎么看?”
张洋一向温和淡定,这会儿却也坐不住了,他盯着仓库窗棂上俯冲骤停的乌鸦,说:“从种种痕迹看来,‘他’应该回来了。前两日帮里几个兄弟喝醉了,大腿莫名其妙被人砍了几刀,血管都被人割断,手段如此冷辣,不是那些小打小闹的小流氓干得出来的。”
李珣点头:“我也从手下兄弟口中听闻,前些日子,在衡水打工的罗老五去了北京,后来听说自首蹲了号子,罗老无心思缜密,一向只有‘他’支使得动,怕是给‘他’顶了罪。”
候起笑了:“回来就回来,怕什么,最近羊肉正膻,请‘他’吃锅啰。葱花供不起还是麻酱少了?”
李珣扶了扶眼镜,笑道:“候老大还坐得住啊,别忘了,当年可是你跑去做卧底,引着警察找到‘他’的。”
侯起垂头点了支烟,笑中带着挑衅:“沙姐怎么说,当年可是你让我去的,这会儿‘他’来了,你还不贴身二十四小时跟着我,保护我,我怕得很哪。”
豆沙平和道:“候老大别怕,从今天开始,我不在,威英帮上上下下各堂会都由你指挥,为了你的安全,必要时也可以用非常手段。”
李珣冷笑:“我和张洋的人也由他指挥?”
侯起抬头,吐了个烟圈,带着无赖的笑:“没听见沙姐怎么说,是所有人,你不服啊?”
李珣自然不忿,怒气冲冲,指着侯起问姑娘:“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一直这么护着他!你怕他什么?!”
姑娘拿着手帕擦汗,擦完了,却甩在地上,温和开口:“我们来讲这个道理。他一个人护住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大家都是孤儿,平白走到一起,不过是段缘分,我当初派他去死,他也去了,如今你用命护他,难道不该?”
张洋摇头,不赞许:“侯起是我们三人中地盘最大的,手下人数众多,个个机灵,哪儿用得着这样全社团出动,惹了警察眼反倒麻烦。”
侯起把烟圈吐到了张洋脸上,用手点着他的衣服说:“我的命很金贵的,张老大!”
姑娘眼睛望着仓库紧闭的门,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争论,含笑开口:“我决定的事,就这样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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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唯着了迷,一直想着这八字,推着自行车到了唐家门前都忘了停住脚步,兀自往前走着。
豆沙的脸晃了过来,“嘿”一声,吓了宋唯一大跳。随后,少年的脸上漾出了这世间最灿烂的红晕和笑容。与那日在篮球场上智珠在握的模样大不相同。
姑娘干净绒软的模样让宋唯急切解开谜底的躁动平息了许多。他看着她,温和地商量道:“我今晚能在你家吃饭吗?”
他无辜地说:“我自己一个人,没人煮饭,明天还要早早去三十三中。”
豆沙笑了起来,嘴上不饶他:“天天喂你吃的饭都够养一头猪了,还敢说没人煮饭。哥哥一会儿也回来,他说明天也会到三十三中去。今早买的新鲜整鸡还在泡着,一回儿撇了干净雪水给你们炖点鸡汤。”
宋唯笑了,但是心中暗骂唐小山不识相。有这样一个大舅子,媳妇几时能娶到手。
他换了双拖鞋,问豆沙:“最近在厂里还好吗?”
90年过完年,唐富明就把豆沙安排到了棉纺四厂做会计。豆沙虽说只有初中文凭,但是字写得极清秀,且做事有条理,因此去了棉纺四厂,渐渐工作得也得心应手起来。
豆沙食指碰碰鼻尖,像个俏皮的男孩子:“多谢你给我买的假证。”
她来到这里时一无所有,哪有什么初中文凭。为了上工,宋唯便托人给她办了个假证。
宋唯在旁人面前无论是硬聊还是巧言,都是极能说极自信的,到了豆沙面前,却手足无措地摇着头,说着不用不用。心里也有些羞耻,眼珠子都带着不好意思,自己为了喜欢的姑娘还是违反了原则。
宋唯在豆沙面前总是忍不住笑眯眯的,咧着嘴,怎么夸都觉得不够,柔声说着:“我觉得你比我刚见你长高了那么些,可是怎么吃不胖呢,你瘦了是很好看,但是胖了也一定好看。”
宋唯是个完美主义者,豆沙深知,心中暗暗嘲笑,他如果看见以前的自己,不知道跑得有多快,这些话可见都是属于男人的“鬼话”范畴。
豆沙眉毛疏淡,头发发质也很细软,发辫上落了很多干碎的蓼蓝花瓣,是今天厂中放染料时,飞到大家身上的,拍了许多,仍未除尽。
淡红色的花映着青得发蓝的发,都是寻常的颜色,放到一起,无论如何都是不寻常的好看。
不知不觉,豆沙的头发也留到了腰际。
走了几步,还未到堂屋,宋唯突然站定,伸出手来。他伸出那双比谁都要干净的手,抚掉豆沙发上的花。
温柔地,又带着留恋。
豆沙抬头看他,宋唯心中喊了一声卧槽,危险,小宋哥,逃走,快逃,划水,飞机,火箭都可以呢……tot。
每一个小女孩的辫子梢儿大概总挂着几颗小少年的心。
他喉结吞咽着,却舍不得逃走,舍不得移开眼睛。
那句从嗓子眼就要辗转念出的“我喜欢你”还没来得及念出来,毛茸茸的豆沙就像一副瞬间活过来的泼墨山水花,花鸟皆惊,望向了门外,微微一笑。
“哥哥!”她欢快地跑了过去,握住了唐小山的手。
小山倚靠在门框,眼含春花桃叶落水色,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唯。
他点着豆沙的额头,说着你越发有出息了。
看她微微笑着,却又转身却对宋唯叹道:“你呢,是越发没出息了。”
豆沙眼中微光闪现,很快却又恢复平常,她脱掉棉袄,递给小山,挽起袖子笑道:“你们先进屋中生上火,过两天就要降雪了,冷得难受。我去厨房给你们煮点菜。如果要喝点热酒,我也从园子里扒出来,温上。去年老李叔酿的粮食酒,这会儿拿下油封,味道刚刚好。”
小山拿着豆沙的袄,那股属于女孩子干净的馨香便朝他鼻子扑去,既单纯又霸道。
小山颇有些冷淡地把袄扔到了沙发上,然后给宋唯倒了杯水,打开电视,调出仅有的一个频道,正在播《射雕英雄传》,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一楼确实更冷,宋唯认命地生起火来,对着烟管子,直弄得满脸煤灰,才咳嗽着怪叫一声:“我想到了。”
小山眼都没眨,看着黄蓉夺过杨康手中的打狗棍,站在众人之中。
宋唯却兴奋地站到了电视前:“师兄,听说l市从宋至今,被黄河水掩埋过数次,如今的l市地基不稳,城下有城,城中套城,是不是真的?”
小山听着赫赫哈嘿的武打声,点头应了句:“是。”
宋唯又问:“听说l市山曾为海,海曾为山,是不是真的?”
小山双手枕在头后,又点了点头。
城中城下,海中海中。
宋唯说:“走。我知道藏尸地在哪儿了!”
晚饭未吃,便去队里借了辆车,跑了三十里的山路,到了l市标志性的景区桃花谷。
桃花谷在连绵山脉正中,下有一个水库,水质清澈甘甜,是全市的水源。
“我查过地图,有宋以来,l市从小城演变至今,最初的城址和现今的有交集的地方,正是从这座山谷开始,向内城延伸;而海中海,第一个海指的其实也就是太行山脉,古书传闻中太行山是愚公所移山脉,太行山被天神移到此处,而此处本来就是海,山海原本就可互相转变,而第二个海指的是l市唯一的水源地桃花水库。l市在内陆,又缺水,并没有真正的海。因此两厢结合取交集,埋尸地应该在桃花谷下。”
小山故作高深地想了想,笑嘻嘻地开口:“我跟你打赌不在这里。”
“怎么个赌法?”
“你输了,你请我去北河沿上吃泉水炖鱼;我输了我请你去。”
宋唯很鄙视地看了一眼小山,问:“跟你赌,几天为限?我上报领导再加上搜尸体少说也得两天吧。”
小山打了个哈欠,笑得酒窝都出来了:“不用,就赌今天的晚餐。”
等到宋唯一脸便秘地坐到老孙头铁锅前的时候,忍不住地骂小山:“你个畜生,为啥不早告诉我桃花谷里全特么是鹅卵石!”
一下谷底,宋唯就傻眼了,除了他妈的乌泱泱的水就是水下水上他妈的乌泱泱的鹅卵石,藏个毛的尸,连个皮蛋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