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成楹出了皇宫,刚到东直门,车夫就为难地告诉她:“车轮坏了,刚刚派人回侯府换新马车,一时片刻赶不过来,还请侯爷稍侯片刻。”
成楹点了点头,没有责怪车夫。现在是夏初时节,太阳虽闷热却炽烈,不多时就能将人热出汗。
车夫愧疚地站在车旁汗流浃背,成楹的心思还停留在朝堂之上。
前几日从青楼离开,还没走到侯府,密探就将萧瞻和萧子瑜的身份摸了个一清二楚。
大虎小虎当时就哭丧起脸:“完了,我们动手打了太子!他肯定会报复主子的!”
成楹淡定地敲了敲她们脑袋:“慌什么。”
其实她心里也慌过一瞬。
不过瞬间便淡然了,事情已然发生,打了太子只是个误会,理在她们一边,她站得住脚。
太子要想做点手脚,成楹是既来之则安之呗,所以今天早上在朝堂上,她跪得痛快且坦然。
传闻中太子是个只知风花雪月的草包,青楼匆匆一瞥,成楹暗道,果不其然。
但是今天朝堂一会,成楹发现大错特错。
不过无关痛痒敲打了几句,就钓出好几只鱼来。
思绪沉浮间,一辆王侯规格的车舆自宫里出来,在成楹所在的马车边上停下,车帘掀起,马车主人问:“车中可是靖宁侯?”
成楹伸出两指素白指头,把车帘掀开一条缝:“正是,原来是王爷。王爷前些日帮忙解围,成楹未及言谢,今日在朝堂上又帮成楹说话,成楹不胜感激。”
虽说是两件事情,其实是一件事儿。萧子瑜笑道:“事发当日,本王恰好在场,明知成侯不是事情的罪魁祸首,岂能眼睁睁看着成侯无辜含冤呢?”
好家伙,成楹心道,瞧瞧这说话的艺术,本侯含冤,太子成什么了。
她面上笑着,口中对萧子瑜感激不尽。
萧子瑜也是独掌一方大权的封疆大吏,且是皇室中人,却两次慷慨地对她施以援手。
成楹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成侯可是要回府?刚好本王有事要处理,暂不回府,不如,让本王送成侯一程?”看出靖宁侯府马车坏了,萧子瑜如是道。
“那怎么好意思?岂不是要耽误王爷办正事儿?”
成楹表面上推辞,人却是毫不犹豫下了靖宁侯府马车,吩咐车夫等马车到了之后,就自行乘车回去,自己便往江都王府马车上来了。
“不碍事,本王的事情不着急。”萧子瑜笑道,儒雅谦谦。
王府的马车甚为宽敞,不仅坐下两个人绰绰有余,还有空处安置糕点吃食。
带成楹在留出的空位上坐好,萧子瑜倒了杯茶给她,成楹微笑道谢,接过茶杯,却不着急饮下,白瓷红袖,素手纤纤。
“王爷和本侯,从前认识吗?”成楹忽然想起当日在青楼,萧子瑜叫破她小名的事情。
“哦,不认识。”萧子瑜也捧着一盏茶,悠然道:“只是本王很早之前就认识成侯,成侯不记得本王罢了。”
成楹心道,鬼话连篇。
仔细揣摩一下,成楹觉着,萧子瑜所谓的认识,应当是听过她的大名,毕竟她年轻时候那名声,在京都堪称如雷贯耳。
成家如日中天的时候,成楹还是根芝兰玉树,她爷爷当年还指着她的名字,对她说:“楹者,柱也。”
成大小姐十六岁之前可从没想过自己要长成一根柱子。
在饱受叔父家两年磋磨生活之前,她成楹和京都众闺秀一般无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夫人对她的管教也极其严苛。除了身怀武艺,成楹不觉着自己和其他贵女有何不同。她连准未婚夫萧瞻的面都没见过,更别提什么其他皇子了。
而萧子瑜身为先帝幼子,在成楹十四、十五岁的时候,应当还教养在皇宫中,甚至都没单独开府。
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子,怎会和她这破落的成家大小姐认识?
到了后来,就更不可能了,成楹一骑绝尘,飞奔并州而去,离京都十万八千里。
萧子瑜平定六部蛮夷,设置江都郡,威震西南的时候,成楹倒是听过他的大名。
那时候她已经在并州立下足,常常带着一支骑兵跟羌胡野战,抢粮食,抢地盘,抢人口,动不动就在草原上吃风沙,听到萧子瑜的威名,震惊了一下,也就仅此而已。
她脱离苦海,心也野了,在并州混得如鱼得水,正是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时候,萧子瑜建立的功业在京都那群豪贵眼中可能难如登天,在她看来,也就那样吧。
成楹把从小到大能想起的事情都理了一遍,再次确信,记忆里确实没有萧子瑜这号人物。
殊不知,她想事情时专注到有些呆傻的模样,完全落入对方眼底。
萧子瑜淡淡笑道:“想不起来又有何妨,本王和成侯,这不就认识了吗?”
他一面盼着成楹能想起来点什么,一面又希望她永远什么都不要想起。
毕竟,对于萧子瑜来说,那是他前半生最痛苦难过的一段时光。
其实到了现在,萧子瑜自己,脑海中也只记得一句:“‘我是成家阿楹。’”
马车辚辚,停在靖宁侯府。
成楹掀帘下车:“多谢王爷,有机会成楹定当登门道谢。”
“成侯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成楹目送王府马车走远后,这才一拂衣摆,转身进入侯府。
明日高升,催起万家烟火,勤劳的人们忙碌起一天的事情。寻道巷外熙熙攘攘,府外拐角处三两行人,间有卖菜的阿婆指着侯府大门,跟买菜的年轻妇人自豪道:“刚才那位就是靖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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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太子爷下朝后,迫不及待飞奔回东宫,坐到书案前,把早朝上为靖宁侯求情的那一干人的名字都记录下来,一共列了七八个名字。
除了广宁侯和江都王,剩下的都是些没什么实权的文官,或者地位底下、官职卑微的武将。
想了想,萧瞻把江都王的名字圈起来。
其他人也就算了,这江都王……
小叔啊小叔,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萧瞻拿着笔杆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脑袋。
恰好此时有宫人来报,在他面前躬身后道:“殿下,江都王送靖宁侯回府了。”
“知道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