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风已经不再柔和,而是无言的烦躁,还有裹着淅沥的雨。
凤翥宫内,小花园的花亭里,太后捏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对面前的人道了句:“该你了。”
秦南弦拾起一颗白子,思索片刻,方才落下。
太后看似慈眉善目的脸上,却夹杂着令人读不懂的深邃:“今日哀家难得空闲,传你来陪哀家下棋解闷,就是老天不作美,好端端忽然就下起了雨。”
秦南弦瞧着亭外的细雨,顺着亭檐顺流而下,坠成条条雨线,似帘幕一般。他柔和一笑,谦谦道:“难得与太后享乐,再大的雨,孙儿也愿来。”
太后的黑子落下,秦南弦捏起白子时,太后忽然话锋一转:“哀家听说你会医术?”
面对太后这样心思缜密的老者,她的每一句话都让秦南弦不敢马虎,将自己的谨小慎微隐藏的毫无察觉,一副只专心同太后下棋的闲情逸致模样,缓缓笑道:“孙儿的确会些浅薄医术,搬不上台面的。”
太后眼底一凉,将盒子揉搓于指尖,目光深然:“你的医术是何时学的?哀家从前怎么没听说过?”
秦南弦遮掩着自己穿越的事实,片刻间便能对答如流:“孙儿自小养在母后膝下,凤翔宫的藏宝阁内宝书无数,孙儿也是从医书上学来的。”
太后柳眉一挑,半带惊疑:“哦?自学的?”
秦南弦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太后却不愿就此放过,继续道:“哀家记得你小时聪慧过人,万寿节上一首诗词引得轰动一时,皇帝还因此对你刮目相看,只是后来这份聪慧怎么就销声匿迹了?”
看着棋盘上下满了黑白的棋子,秦南弦乖巧回道:“自孙儿生母过世,孙儿因痛失生母而心伤,便也无心专研读书了。”
太后冷然一笑:“既无心专研读书,为何还偷偷去藏宝阁自学医书?”
“母后不愿见孙儿堕落,便逼着孙儿学些什么,在母后看来,总要有一技之长傍身的。”
秦南弦这句话,无疑是在捧前世的江醉瑶待他这个继子不薄。
这些年太后也是有目共睹的,赞同的点了点头:“皇后生前虽脾性跋扈狠辣,但对子女的教导还是有方的,若无皇后抚养你长大成人,你也必不会是个谦逊乖巧的孩子。”
秦南弦谦逊乖巧?呵呵,他真实的一面若展露出来,怕是会惊掉太后的下巴了。
秦南弦只是付之一笑,白子落下,道了句:“太后棋艺精湛,把孙儿的棋路都给堵死了。”
太后也付之一笑,却不接秦南弦的话:“只是你母后驾崩,你便没了依仗,可想过来日该如何是好啊?”
看着太后如此执着,秦南弦便知其深意,既躲不过,也就只能迎难而上了,言道:“孙儿既是天家皇子,自当是不愁衣食的,来日做个逍遥王爷,甚好。”
秦南弦平日里给人留下的印象,也的确是个不争不抢的自在皇子,但在太后眼里,却并非这么想,她老人家冷笑着:“若是不愁衣食,又何必要伸手管旁人借银钱?”
秦南弦立马知晓太后已然派人暗查,粱意欢生活奢靡虽是真的,但他其实还没穷到这份上,为了能自圆其说不被太后查出蛛丝马迹,管梅三娘借钱的事,是他故意安排的。
秦南弦不动声色,故意面露难堪之色,微微低下了头。
太后笑意深邃了几分:“哀家知你处境窘迫,你怎也是哀家的孙儿,哀家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有难而袖手旁观?你若能依附哀家,别说是你那不知简朴难养的皇妃,哀家也能让你平步生云。”
话语聊到此处,秦南弦终于知晓了太后的心思,他哪里还有心下棋,紧了紧手里的白子,一脸懵然的看着太后。
直到现在,他还隐藏着自己的真实面目,让太后觉得他有些意外,更有些不知所措,像个没经历过大起大落的懵懂少年。
太后深邃的冷笑转为和善,把话说的更加透明了:“弦儿,你还小,这世间的复杂你还参不透,身为天家皇子,若无权势傍身,可是很难独善其身的。你认可借银子都要顺从皇妃,无非是介怀中书令,怎也是皇子出身,却是个惧内的,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如此可见,这些年秦南弦将自己伪装的有多完美,竟唬住了天下人,甚至是太后。
秦南弦无奈的叹了口气,做戏的无力摇头道:“孙儿自己受委屈不打紧,但岂能让妻儿受屈?皇妃孕中本就时常身子不适,儿臣也是心疼。”
太后微微蹙眉,半带不悦:“哪个女子孕中不受些苦楚?哀家是看你那皇妃太过矫情,专会欺负你这个老实人罢了。”
秦南弦装的越发懦弱:“皇妃自小养尊处优,过惯了锦衣玉食,儿臣属实不忍心让她受苦。”
太后目光渐渐变得柔软:“弦儿,你是个好孩子,众皇子里,难得只有你这般良善。可这大千世界可并非良善当道,你就没想过,若你能手握权势,何必再看中书令的脸色?”
“孙儿不敢,那可是助父皇处理政务的重要官职,更有权向父皇上奏密折,如此权责重要之人,儿臣哪能越过中书令大人了去?”,秦南弦谨小慎微,更是一脸惶恐难安,故意加深了太后对他懦弱的印象。
太后果然眉头蹙起,语气加重道:“有哀家扶持于你,你为何不能越过一个中书令?你是看不起哀家的本事了?”
秦南弦立马惊得起身作揖:“孙儿不敢!”
太后白了一眼,气秦南弦的不中用,语气加重道:“你且看看太子,若无熙嫔扶持,凭他能坐上太子之位?只要你肯听哀家的话,来日这太子之位,可说不准是谁的。”
秦南弦更是慌乱,作揖之下直接将头沉沉低下,故显卑微:“孙儿岂敢窥视二哥的太子之位,孙儿只想做一个逍遥王爷,便足矣。”
太后看着油盐不进的秦南弦,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吩咐身旁的素心道:“素心,去传醉瑶过来。”
素心应了一声,便拾起花亭里的雨伞,撑伞去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