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元年，大雍朝第四位皇帝刚刚即位的冬日，这一年瑞雪下的极多，仿佛是在昭示来年风调雨顺。

深冬的夜晚时常刮着冷风，飕飕地席卷着各府各地，百姓们早早便关了门窗钻进被窝里。威远侯府的后门却悄悄开了道缝，门边停着辆马车，车夫早已等候多时，缩着脖子蜷在马旁，约有半柱香的时辰过去，才见那门被慢慢推开，几个侍女迎着一位身材窈窕的妇人走了过来。

车夫连连屈身问安，妇人被银色斗篷蒙住了半张脸，也不理会车夫的奉承只抬脚上了马车。

“走吧。”

一位侍女撩开车帘，向车夫喊道。

车夫便驾起了马车，踩着深深的雪层渐渐远去。马车在城中七拐八拐的，绕了许久才进了一条破旧荒废的巷子，停在一间大院门前，车里的妇人下了马车，慢慢向院里走去。

这是威远侯陆清书没有发迹前居住的院子，如今已然荒废，前不久才有人被送到这里，却也无侍女家仆打理，更显得凄凉起来。

而被送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威远侯的发妻云暮初。

云暮初此时正和仅剩的侍女青枝一同缩在榻上，周身并无炭火，只围了床旧被用以驱寒。桌上点了半支蜡烛，两个人就着微弱的光线吃着手上的干馍馍。

忽然间门被推开，冷风猛地冲了进来，一股脑的刺在云暮初和青枝的身上。

这里荒废多时，有谁会来？

云暮初想着便抬起头，却见到一张她极为熟悉的脸，面容娇媚，眉眼间流露出一丝高傲，只见她柳眉微凝，略带嫌弃地打量起这间破旧不堪的房屋来。

房内并无其他家具，只一张床几张椅子并着桌子，冷风从破了洞的窗纸穿进来，在这漆黑的夜里还夹杂着呜咽声。

她上前几步，雪白的狐裘裹着她柔软的腰身，鬓上一支八宝玲珑簪垂着几缕细长的流苏，缓步间伴着风声微微作响。

云暮初只望着她，死死咬住唇，连手上的干馍馍也掉在了地上。

“云若晨……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云暮初打着寒战，手指紧紧抓着桌沿边，身体几乎是气得发颤。即便她如今落魄，却也绝不会让人轻易羞辱了。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便是害她至此的罪魁祸首！

她本就是一双杏眸，平日里看起来温和，让人观之可亲可敬，如今骨瘦如柴，干瘪的脸上就只有这双眼睛还算明亮，此番瞪起眼来却是狠厉尽现。

然而云若晨却像没看见似的，慢慢向前一步，长长的裙摆拖在脏乱的地上，惊起了好些灰尘，走到云暮初的身前。她却又蹲下身来，捡起了地上那吃了一半的干馍馍。

寒冬腊月的，这干馍馍本就是硬邦邦的干粮，何况还有着门外的冷风包裹，此刻在地上半日功夫早已冷透。

云若晨向来不喜这些脏乱之物，此刻却自己拾起了这个被云暮初扔掉的干馍馍，她只微微地笑着，看上去娇颜如花，白皙玉润的手指紧紧捏着那个干馍馍，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手帕轻轻擦拭起来。

“姐姐呀姐姐，我只不过是府里日子无聊来瞧瞧你罢了。”

云暮初听到她的话不由得冷笑，她不明白此时云若晨来所为何事，她如今什么都没了，夫君弃她如履，娘家从未在乎过她，公婆更是嫌她多年未生下一子而颇有微词，她在威远侯府的日子如履薄冰，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云若晨后悔了。

原本，要嫁给陆清书的该是云若晨，可是当时的陆家一穷二白，云若晨不愿嫁过来吃苦。父亲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女儿云暮初，便让她代替妹妹嫁进了陆家。这么多年，她在陆家勤勤恳恳，操持家务侍候公婆，对每个下人都是宽厚有加。

好不容易陆清书得到新帝赏识成了侯爷，她原以为可以做个清闲的候府夫人，却不料云若晨竟然掉过头来，和陆清书有了苟且！

陆清书把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忘得一干二净，为了迎娶云若晨竟然把府里小妾小产的事安在她头上，以此将她休弃。昔日的荣华转眼即逝，唯有一个青枝还陪在她身边。

一想到这里，云暮初恨不得拿起长刀将云若晨和陆清书的心肝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云暮初瞪着一双凄厉的眼，几乎是要溢出血般的滔天恨意。

然而云若晨却仿佛看不见似的，只是把那个干馍馍递给她，见她不接，又搁在桌上。云若晨不紧不慢地接过侍女递来的方帕擦着手指，那双向来迷人的桃花眼此时欲眨而不眨，嫣红的唇瓣微启，嗓音却还是似从前那般甜腻。

“姐姐，夫君前两日去江州巡查去了，我实在无聊极了。不过没想到呀，姐姐就吃这个连我的奴才也不吃的东西。如此可是掉价呢。”

云若晨这副模样甚是娇娆，当初便是如此迷惑了陆清书。

若非云若晨未婚夫战死沙场落得个克夫的名声，云若晨又岂会日日寡欢终日来寻她聊天解闷。而她云暮初居然傻傻的以为妹妹只是来看望她，还把妹妹接进府里好生照顾。

却忘了云若晨何时看得起她，何曾和她有过什么姐妹之情！

“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我云暮初哪里对不住你！”

多日来的冷遇让云暮初染了风寒，身子受不得刺激，她还没说几句便心口疼的不行，趴在桌上气喘吁吁。青枝扶着她，眼泪直流，一边帮她顺气一边指着云若晨怒骂“三姑娘你如此对待我家姑娘，终有一日会遭报应的！”

“报应？呵。”

听到青枝的话，云若晨不由得挑眉冷笑，给侍女使了个眼神，便将青枝拖了下去。

眼见着青枝被拖走，云暮初急忙下床想要拦住侍女，还没走一步便被人死死按在地上，她吃了一大口灰尘，眼睛也被灰尘迷住，咳个不停。

“姐姐你在这里这么久，怕是没人告诉你，长姐已做了皇后，父亲也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丈。我今日来得急，没带别的。不过给你捎了一句长姐的口谕：威远侯夫人云氏善妒，无故残害府中姬妾，不堪为人妻，遂令逐出云家。”

说着云若晨便往后退了两步，让侍女端来了一壶镶着凤凰纹饰的酒慢慢走向她，那酒壶犹如阎王的催命符般慢慢到她眼前。

云暮初望着，还没开口便被人按着跪在地上挣扎不得，那侍女死死捏住了她的下巴，粗暴的将那酒就如此灌进了她喉咙里。

冰凉的酒液从嘴旁滑落，跌落在她手臂上，仿佛透进来冰块似的。云暮初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呼吸不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大声咳嗽起来，意识朦胧里似乎看见自己吐了大口鲜血，还染红了旁边的侍女衣摆。

意识溃散前云若晨仿佛她耳旁还在说着什么“你也别怪我们，是你自己太过愚蠢不懂变通。若你不死，父亲和长姐也不能坐到那个位置。”

“下辈子，学乖点。我的好姐姐。”

终于耳边没了声音，云暮初睁着杏核眼，两行血迹从她眼角滑落，就这样倒在地上。

云若晨拍了拍衣袖，嗓音不似一贯的甜腻，倒是阴毒的狠，她只吩咐仆人“把人抬走，扔在城郊，别让人瞧见了。”

夜还漫长，没有人知道又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已然离去。

次日清晨时暖阳出来，似乎一切都还如昨日的平静。入冬后的京城时常见雪，往往一夜醒来便是满城白芒，厚厚的雪层踩下去有深有浅，哪怕是多了一具尸体也是被大雪掩埋，难以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