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寂深认识宋泽凉的时候，他十三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

他算他们三个中年龄最小的一个，萧陌笙已经跟着父亲上官场的时候，他还坐在门槛上数星星看太阳，拿着从书房偷来的四书五经看得入迷。

“喂，”有人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喊他，“你就是莫寂深？”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约莫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比他高许多，皱着眉打量着他。

“你是？”他问。

“萧陌笙跟我说，”那个少年道，“你是他除我之外的另一个好朋友，他不在黎城了，我无聊，过来找你玩。”

莫寂深有些疑惑，莫家很早就隐居在偏远的山中，还真不知道这人怎么找到的。

“我叫宋泽凉，”那人道，“又不是坏人，拿这么警惕的眼神看我干嘛？”

“……”对陌生人警惕难道不是人人该有的么，而且他只是对谁都冷淡，又不是只针对他一个人。莫寂深表示不想跟他说话。

不过相处久了，他也开始对宋泽凉有所改观，这人虽然嘴是挺欠的，但是待自己身边的人，是当真很好。

萧陌笙自从有了官职后，几乎便不在黎城多待，于是经常是他们两人呆在一块儿。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从家长里短谈到政 治抱负。

从来没有相视无言的时候。

至少是在那件事之前。

宋泽凉大莫寂深两岁，两人本都是应该娶亲的年纪了。

在他弱冠那年，宋夫人给他选了一大堆女子的画像让他挑选。宋泽凉就是光凭着容貌，都可以得到黎城一半女子的芳心，再加上他儒雅的气质，笑起来简直就是让人忍不住为之尖叫。

但是他拒绝了。

母亲给他房间塞了人，他跑了。

黑夜中的黎城安静又祥和，宋泽凉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麻木地在街上走着，突然发觉，这是去莫家的路。

他正迷茫，忽然看见前头走来一个人影，他皱眉问：“谁？”

那人似乎愣了愣，试探性地道：“泽凉？”

他认出来了，那人是莫寂深。

“你……”两人对视良久，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也没有一个人打破这份宁静。

“你来做什么？”最后还是莫寂深开的口。

“我……”一向口舌如簧的他此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三更半夜往人家家跑？也没有立场来问莫寂深要去哪儿，哪怕他好奇得要命。

“我去找你，”莫寂深道，“听闻你要成亲了，我去看看。”

“我没……”他想解释，却被莫寂深打断了。

“我喜欢你，”似乎是费了很大的勇气，莫寂深认真地看着他，笃定地道，“哪怕你觉得我恶 心也好，一厢情愿也罢，本来就是想去最后再去看一眼你，但是……”

话还没说完，他便跌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我一直以为，”宋泽凉深吸一口气道，“一厢情愿的那个人是我。”

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莫寂深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他比宋泽凉没矮多少，原先走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时常对两人的身高差不服气，此刻却顺从地依偎在他的怀里，有些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浅淡的皂角味。

宋泽凉一直觉得，这世上应该没有能让他动容的事了，不过经历了那晚后，他也想通了许多事。

莫寂深在第二日便对莫老爷说决定终生不娶，用的原因是自己才识不够，没能像许多男子一样不及弱冠就入朝为官。莫老爷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便同意了。

但是他们的事终究还是没能瞒过两方父母。

莫寂深被莫老爷关了起来，关在了京城的一个小屋子里寒窗苦读，莫老爷命他两年之内必中科举，否则便会被逐出莫家。

他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正在他急得不可开交之时，有消息传来。

莫老爷和莫夫人在京城租住的那个屋子着了火，他拼死把他们救了出来。

他们二人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莫夫人先来了口。

她说：“我们可以接受你，而且，也可以把老三接回来了。”

天知道他听到这句话时有多欣喜若狂。

但是老天就像玩弄人的感情于掌心之中一般，莫家出事了。

这次的事不比从前，莫琛与尚书贪污被发现，皇帝下了抄家的命令，整个莫家，莫寂深的家被一片火光笼罩，染红了他的眼。

更让他永远无法忘怀的，是莫寂深那至死都无法闭上的眼。

他护住了自己的妹妹，却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只差一步，就可以赶到莫寂深的身边，用自己的剑挑开那一剑。

但是就是差那一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半个时辰前还在他身边站着一起对诗的人，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跪在他的坟前，整整两天两夜，眼睛通红，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萧陌笙来劝过他，劝他走出来，自己还有那么多年要过。可他真的……坚持不住了。

那一夜，满天的星星照得大地一片白亮，一如那一晚一样。

他靠在莫寂深的碑上，笑得如同一个情窦顿开的少年，他道：

“寂深，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