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脚把我踹到了墙边,墙壁险些都被撞破了,仿佛全身上下的血猛然间都涌向心口,我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噗的连着吐了两口血。
吐出的血几乎是紫黑色的,黑的有些吓人,然而这两口血吐出来之后,憋在心口整整几天的那股烦闷和郁结,好像一扫而空,说不出的轻松和舒服。胸膛里的堵塞感全部不见了,筋骨仿佛也被淳淳流动的血液浸润着,结实有力。
或许是之前的那一木槌把铁柱打急了,一脚把我踹到墙边之后,铁柱脚步不停,抬腿又迈了过来。
“九弟!还不跑!”沙千骨碌又滚了过去,双手死死的拖着铁柱的腿。
我的精神就在黑血被吐出的一瞬间彻底恢复,身躯里好像有一股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力气,直接抓起木槌,横扫出去。
嘭……
木槌又一次砸在铁柱的脑袋上,我压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使出这样大的力道,木槌砸到脑袋的同时,槌柄就从中咔擦一声折断,铁柱的脑袋,也随之如同一颗西瓜,被砸的四分五裂。
一股红中带白的血迹脑浆飞溅到脸上,可我顾不上恶心,捏着半截槌柄,劈头盖脸的冲着铁柱一通猛打。
我记不得自己打了多少下,因为这个小屋带给我的恐惧太深,一打起来就收不住手,直打的眼睛都被溅出的血迹给彻底糊住,还是停不下来。
“行了!行了!”沙千赶忙在旁边拉住我,伸出袖子擦去我眼眶四周的血污:“都已经打死了!”
当我停手的那一瞬间,人也懵了,捏着血迹斑斑的半截木柄,不知所思。
在这乱世之中的大河滩上,有时候人命和野草一样不值钱,每天,每年,不知道要死去多少人。但这是我一辈子第一次亲手杀了人,尽管对方害我在先,可当我看着铁柱烂哄哄的脑袋时,还是忍不住手脚一起哆嗦着。
“这儿不能久留!走!”沙千也怕,可他反应比我快,就抖了一下,拉起我就跑。
小屋外面空荡荡的,那个把我们一路引来的老头儿已然不见了,估计是看到势头不妙,临阵逃遁。我们不敢追,那老头儿说过,药神庙的人可能很快就会赶到。
沙千对这附近的地势也不怎么熟,带着我绕了一大圈,两个人不停不息的跑了至少十几里,沙千累惨了,腰都直不起来,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要在平时,这十几里路跑下来,我就算不累趴下,也不会比沙千强多少。但这时候,我没感觉到多累,就觉得身躯里的力量如同泉眼,连绵不断,仿佛无穷无尽。
“九弟……你是走了……走了狗屎运了……”沙千一边喘气,一边和我说:“就为了救你……把血玉……血玉给你服了……谁知道你什么事都没有……白捡了……白捡了一场造化……”
这时候暂时脱离了危险,脑子也清醒了过来。灵心血玉的药力堵在心口散不出来,铁柱那足有二三百斤力道的一脚,恰好把这股郁结给震散了,郁结消弭,只剩下灵心血玉的精粹。这东西在民间传说里具有神用,无病无灾的人服食了,不啻于脱胎换骨。
“那咋办,血玉已经没了。”我咂咂嘴,觉得满对不住沙千:“要不我放点血,你喝了,也好沾沾光……”
“去你的。”沙千笑了笑,好容易喘匀了气,朝着东边指了指,说:“再走十几里,那边有个小村子,半年前我还来过,村子很安全,咱们去落落脚。”
沙千考虑的周全,药神庙的人一直在寻找沙千和灵心血玉的下落,老头儿把消息透露出去,药神庙肯定会找,我们两个人在野地里晃来晃去,很容易被发现,找个隐蔽安全的村子落脚休息休息,是上上之策。
沙千说的村子,叫阳庙村,很小,坐落在河道一个大转弯处,沙千半年前流浪到这儿,在村里逗留了半个月,人缘还不错。
“九弟,你知道吧,为兄之所以带你来这里落脚,是有打算的。”沙千和我并肩走着,有些得意的说:“药神庙的人即便搜到这儿,也不敢太冒犯这个村子。”
“为啥?”
“就因为阳庙村里,住着一个人。”
沙千说,阳庙村名不见经传,村里大半都是以滩地为生的农民,不过,阳庙村有个姓吴的人,叫做吴老智,就因为这个人,在沙匪旁门横行的河滩上,阳庙村算得上是小小一方净土。
三十六旁门,沙帮,沙匪,金窑,这些在河滩混生活的江湖人其实忌讳很多,因为平时做的亏心事多了,唯恐遭报应,所以对神神鬼鬼那些门道,都避而远之。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无论三十六旁门,还是打家劫舍的沙匪,他们奉行三不惹。
一不惹仵作,二不惹砍头匠(刽子手),三不惹一撮毛,所谓的一撮毛,是河滩上的土话,意思就是办白事的时候,在棺材面前撒纸钱引路的人,,这三种人平生接触的死人太多,阴气很重,旁门的人觉得这号人肯定阴魂缠身,惹了他们,很可能是给自己惹不干净的东西,行走江湖的时候,能避开就避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和这些人发生冲突。
阳庙村的吴老智,年轻的时候就在河南武陟县衙门里头当砍头匠,做了整整四十年,六十多岁告老还乡,回到阳庙老家养老。四十年砍头匠,亲手杀过的人,连吴老智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旁门的人有旁门的理解,村里人有村里人的见识,阳庙的人倒不觉得吴老智阴气缠身,反而认为他杀气很重,连鬼都不敢近身。自从吴老智告老还乡之后,河滩的沙匪平时打劫都是绕着阳庙走的。
“九弟,明白了吧,有这个人在,药神庙的人不敢那么放肆,真的碰见事了,咱们也有个转寰的余地,走吧,进村。”
沙千当时来阳庙的时候还是二月,天寒地冻,此刻一进村,就觉得阳庙好像是变了样子。阳庙临近河滩,地势很低,汛期已经过去了,但是被淹的地方水还没有干,整个村子连同周围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泡子,村里人靠滩地吃饭,趁着汛期一过,马上去疏通滩地上的积水,一村人忙的不可开交。
我们进村之后,沙千去找了以前认识的熟人,对方倒是很热情,只不过大伙儿都在干活,顾不上招呼我们。我和沙千不好意思白吃白住,也拿着工具帮村里人劳作。反正一群人浑身泥水的混在一起,外人也分辨不出。
那块灵心血玉其实没有传说中那样脱胎换骨般的神效,但真的相当不凡,身上的力气多的如同用不完,这些许农活丝毫不费力气。乡下人朴实,见到干活肯出力的人就打心眼里喜欢,在村里干了两天,慢慢和一些人也混熟了。
村子里的滩地大部分都在东南角,已经清理疏通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差不多方圆三丈左右的水洼,积着半人深的水,第三天的时候,村里的老弱妇孺都回去做杂务,剩下些精壮男人,把这个水洼一平,就算没事了。
对付这种水泡子,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挖沟把水排出去,要么就直接用泥沙把水洼填平。村里人想着,即便把水排出去,水洼留下的坑还是得填起来,所以大伙就选了第二个法子,从别处移来泥沙,朝水洼里倒。
泥沙是用大车拉过来的,满满两大车泥沙倒进去,拉车的人正想带着空车离开,方圆两三丈的水洼下,突然像是什么东西炸了,轰的一下子卷起了一片泥浆和水花。我们都站在水洼边儿,冷不防被泼了一身。
“噗噗……晦气……”沙千拼命吐着溅进嘴里的沙子:“等会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哗啦呼啦……
我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水洼里浑浊的水开始不停的翻滚,咕嘟嘟冒着气泡,仿佛水全都沸腾了。旁边有两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看见事情来的奇怪,就想伸手去试试,看看水洼里的水,是否真的变热了。
“不行!”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匆忙喊住两个年轻人,这些老人在河滩活了一辈子,可能一生都平凡无奇,但他们的经验比任何人都丰富,见的也比任何人都要多:“水洼下头,有东西要上来了!”
黄河每年泛滥,洪水覆盖的地方在水退之后,总会留下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谁也说不清楚这些东西是洪水从别的地方冲过来的,还是从河底卷上来的。有些东西年头很久了,斑斑驳驳,带着一股难言的邪气,旁门还有沙帮把这些东西贩运到开封和洛阳,再转运至北京苏州,时常都有因为老物件引发的怪事流传出来。
所以说,基本上能在大水退去之后留下的东西,都是些了不得的玩意儿。
咕嘟嘟……
一群人都被老人的话给震住了,各自退后了几步,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水洼。水洼里的水冒着淡淡的白气,翻滚了片刻之后,水位仿佛就低了一些,好像里头的水渗入了地层。
水渗的很快,一转眼的功夫,清水全都溜走了,剩下黏糊糊的一大滩泥浆。
“二叔!那是个啥物件?”有年轻人眼力好,在一滩泥浆里头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