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上,晴空如洗,陆子栩回到了公馆。
刚打开大门,管家元叔便迎了上来,他笑得眉头与皱纹一齐舒展:“二少爷,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他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落拓俊逸的年轻人,颇为关切道:“看你这次又憔悴了不少,可是工作太忙了?”
陆子栩进屋摘下围巾和风衣,语气谦和:“我还好元叔,不用挂心。”他看了看落满阳光的客厅,却觉得无比空荡寂寥:“爸爸呢?”
元叔回答道:“老爷和凌秘书在楼上卧室里。昨天下午他接了一通电话,似乎和大少爷有关,便又旧疾复发了。上午医生刚来看过,说得卧床静养一阵子。”
陆子栩点点头:“谢谢元叔,我去看看他。”
他走上二楼,来到那扇熟悉的房门前,伸出手轻轻叩了叩。
门很快便被打开,是秘书凌楠,他推了推圆形眼镜,笑容温暖:“二少爷。”
陆子栩还没来得及回话,坐在床上的陆泱就急忙问道:“小栩……是小栩回来了吗?”
这声音听上去苍老了不少,陆子栩内心微微泛起波澜,回了一声:“爸爸,是我。”
他走进屋内,看见陆泱手背上还黏着输液贴,像是刚刚挂完水。床头有一盘吃了一半的早餐,菜色简单,口味清淡的居多。而陆泱此时手捧一本陈旧的相集,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翻看着,半年前才染的黑发又白回了一半,整个人更显瘦削和疲惫。
凌楠为陆子栩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床边,陆子栩坐下来时,无意瞥见相集里其中一张。
那是张全家福,里面除了陆泱一家,还有他早年过世的亲生父母。所有人皆身着唐装,坐在影楼古香古色古香布景下,背后的对联上写着气淑风和,花好月圆。
陆泱合上相集笑道:“前几日我身体灵便时,和凌秘书去了趟拍卖会,看上了一个北宋汝窑的笔洗,那青釉的颜色看上去就和初晴的天似的。我把它拍了下来,到时候你拿去。”
陆子栩婉拒道:“您要是喜欢,就自己留着吧。”
“我不用,总得拿些东西拴着你,让你念着点儿好,免得十天半月也不回一趟家。”陆泱虽是说笑,却也带着一丝忧愁与落寞:“昨天下午,我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才知道言儿回国了。”
他说的是陆知言,陆子栩回答道:“是,他跑到公司大闹了一场,质问我为什么收回他的股权。”
一旁的凌楠适时补充:“董事长,我去查过大少爷的消费记录,他在拉斯维加斯欠了一屁股赌债,才不得已跑了回来。”
陆子栩闻言,抬头看了凌楠一眼,虽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神却是温和的,似乎是对他的及时解围表示感谢。凌楠也不露声色地对陆子栩点了点头,仿佛目光流转之间,战线达成。
陆泱气结,直接将相册摔到一边:“孽障!就让他在那儿好好待着吧。”
陆子栩却为他留了一步余地:“您别生气,明天我会叫人把他接出来,至于欠钱的事,给我点时间想办法。”
“用不着你出面,你还有公司要管!”陆泱看向凌楠:“你去处理,记得转告我的话,他拿到钱之后,就当没我这个爹,有多远滚多远!”
陆子栩暗暗想,这句话摆明是说给他听的,陆泱再生气,到底是帮儿子把钱的缺口补上了。不让他出面,其实也是为了让他放陆知言一马。他索性继续装傻,不再过问。
陆泱缓了缓怒气,语气平和了下来:“对了,我最近没怎么去公司,都是凌秘书帮我打理,一切可还顺利?听说,你正在和方易集团谈投资项目。”
陆子栩不疾不徐道:“是的,这段时间k金和铂金的热度消退,今年的市场开始偏好裸石,公司先前也有推出几款主题产品,反响良好。方易大概是从中看见了投资潜力,才主动向我们要了商业计划书。不过他们的吃相一贯难看,要承担最小的风险,却要赚最多的钱。”
陆泱苦笑道:“这就是老牌投资集团的嘴脸。董事会那儿怎么说?”
“各执一词,一派表示可以原封不动接受,另一派想把基本投资收益降到15%,还提出超额的实际收益二八开分成。”陆子栩淡淡地笑了:“不过董事会热衷于争执惯了,遇到一个讨论议题,非得焦头烂额地先吵上几天。”
陆泱听罢,一时有些凝重:“不,他们分明是看我年纪大了,也没那么多精力了。”他缓缓摘下老花镜,长叹了一声:“我虽然生着病,心里却不糊涂,或早或晚,浮光的高层必须得动一场手术。”
终于,这步棋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
陆泱继续道:“小栩,我借你一个人,你可以绝对信任他。这次就让他操刀,你权当隔岸观火便好。”
山雨欲来风满楼,陆子栩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平静地接受道:“好的。”
转眼到了周一,殷念的烧已经退了。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现在的她出门怕风,进门怕冻,所以今天特地穿了一件纯白色的轻羽绒服,远远望去就像一只人形汤圆。
从地铁下来之后,殷念接到了陆子栩的电话,他的声音隔着电流,磁性温醇:“病好点了么?”
殷念回答:“嗯,没事儿了”
他又问:“我过一会出门,需不需要绕过去接你?”
殷念赶紧制止:“不用不用,我都快到公司了。”她顿了顿,又没底气地说:“对了,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说吧。”
“能不能……别让公司的人知道?”
电话那端的陆子栩沉默了片刻,语气里忽然带上一丝戏谑:“怎么,你会难为情?”
殷念承认道:“对,而且他们都说,办公室恋情见不得光。”说完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下一秒,殷念听见陆子栩沉沉的笑声,像是一片轻轻拂过耳朵得羽毛,让她的心细微地震颤了一下子。
他说:“好,我明白了。”
这边挂上电话,身后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声,伴随着轰隆隆作响的机车引擎,把殷念吓得赶紧转过身来。
她看见一辆漆黑的哈雷戴维森不偏不倚停在自己面前。随后,开车的人迅速摘下头盔,露出一双猎豹一样的眼睛,他的两颊留着胡髭,笑起来一副慵懒散漫的模样:
“这位糯米团小姐,受累打听一下,这里是浮光珠宝公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