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忽早就饿了,用箸拈起一小块胸腹之肉,同样在酱上蘸了一遍,只觉肉质细嫩,甚是爽口。
只吃了一块鹿肉,心里咯噔一下:“啊哟,不好,这鹿是我和师傅一齐打得,他是出于谦逊,不好专门跑来就食,我却怎能心安理得一家独食?”
连忙吩咐薛辛,去厨房将还未开始煮的鹿肉都给祝似熊家送了去。薛辛听命去了。
待得几块鹿肉下肚,两人都觉得腹中有一股热气缓缓升起,甚是舒爽。彭生边吃边赞道:“好肉,好肉!”
鹿肉跟羊肉差不多,但比起羊肉,瘦肉更多,结缔组织更少,略带腥气,不过在鼎中大量的葱花和白菜的加以调味下,却并不明显。
先秦用以调味的酱类繁多,主要有肉酱、鱼酱、菜酱、梅酱、卵酱等,譬如周天子的食谱上,就常有蚂蚁卵做的酱、蜗牛捣碎做成的酱以及螺酱等。当时的酱还没有后世发酵的工艺,只是食材剁烂,调以佐料而已。
召家是贵族家庭,今日之酱,就由带汁的猪肉,混合着韭菜一齐作酱。而寻常的国人、野民等,一般用水芹、竹笋、韭菜等菜类酱品为主,偶尔辅以肉类。
常言道:“骨头上的肉,啃起来最香。”召忽这两大鼎内的骨头肉又很多,他二人一阵风卷残云,毫不停歇,没用多久,就将鼎内鹿肉吃了个精光,连鹿肉汤都喝了个见底。
葵襄不由笑得合不拢嘴,轻声呼道:“啊哟,你们慢点吃,可别呛着了!”。
两名少年都吃了个八分饱,又喝了几口小米粥和菜汤,只觉浑身精神抖擞,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只想跑到院里大施拳脚。
召忽见彭生和自己一样,神采飞扬,大声呼唤仆役抬了酒上来。
葵襄吃饭却甚是斯文,总是以手托颏,尽量不发出声响,这也是她从小的贵族教育养成的习惯,看起来优雅得体。
这样一来,她就吃得很慢。她年纪上来了,消化得也比较慢,眼前两人已经吃完了,她连面前左边的鼎都还没动,便觉吃得甚是饱了。
她见两人搔首弄耳,神情兴奋,均都仰背挺腹,望天连连吁气,就差没岔开双腿,箕坐于地了,笑道:“公子吃饱了吗,这鹿肉还不赖吧!”
彭生笑道:“美味!美味啊!小子今日口福不浅啊!”一面左手抬起铜缶,斟满了酒,对着召忽隔空举起酒器,朗声道:“召忽兄神力惊人,猎此珍兽,真是佩服,佩服啊!请满饮此杯,表我敬仰之心!”
召忽端起角器干了。
身后那内侍见彭生佳肴下肚,高声呼叫,又手舞足蹈,在大夫长辈前全无礼法;那召忽也就罢了,自己的主子毕竟是诸侯子弟,岂可如此不循礼法?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连忙在身后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他是阉割之人,自然不知这鹿肉下肚,有补气益精之功效,加之两人少年阳气甚足,又朝夕习武,那更是如火上烧油一般难以控制。
彭生听得背后声响,回过头来,问道:“阳,你是身子不适吗?那也没关系,回宫之时,你慢慢驾车便是。”
那名为阳的内侍见他毫不醒悟,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明说,神态忸怩,大觉尴尬。
这时彭生案上因摆放角器,小夏上前和仆役帮忙收拾他吃完的米粥。她用抹布边擦边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小君子岂止擒了异兽,更平定西北汤城叛乱归来。田猎之事,只是顺手牵羊罢了。”
彭生大惊,问其故,于是召忽将这些日子平叛,以及和公子纠分别寻鹿,后他因无所斩获,找上自己求鹿的事简略说了。
高傒率大军,行军自然不及公子纠轻车便服来得快,尚未归还临淄,是以吕彭生知道高傒出征平叛之事,却不知已得胜归来,更不知召忽出了这么大的力。
他似有所悟,猛地一拍大腿,道:“我说呢,昨夜问二哥那鹿从何而来,他又为何知道你这里还有一头,可他支支吾吾,我也不敢多问,原来那头也是你送他的啊!”
召忽端起酒器,呷了一口,笑道:“谈不上送,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说到运气,想起那莫名的鹿声,召忽不由得又是一阵迷惘。
彭生天性开朗,见他脸上似有怅惘之意,又端起了酒器,笑道:“这可得再敬你一杯了!这杯是恭喜召兄立此大功,君父归来,定会嘉赏你父子二人!”
召忽想到自己父亲回来怕有怪罪之意,摇头苦笑,喝光了酒。
彭生又道:“最让我想不到的是,二哥一向自视甚高,你却从他手中赢得了这么多钱粮,这手本事,我宫中几兄弟可都没有啊,哈哈哈!”
他不提此事,召忽几乎都忘了,笑道:“说起来,你今日回去,得跟你二哥说说,能为国争光,是我的荣幸,所谓赌注,大可不必。”
葵襄也说道:“是啊,那么多贵重的物事,我们怎么能要?不行,不行。”
此时召忽想起,彭生说今日来召府有两件事,问道:“公子说今日造访有两件事,这鹿肉的鲜美你是饱尝了,敢问另一事为何?”
彭生挠了挠脑袋,嗫嚅道:“这个嘛……”一面又看了看葵襄。
葵襄知道他二人必是有什么秘密,打发了薛辛、小夏,以及侍候的几个仆役下去,自己也和冬转去了内院正房里,彭生也让身后内侍出去外院等候。
彭生起身,将铜缶抬到召忽案边,又拿来角器和芦席,坐在了旁边。
召忽笑道:“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快说啦!”
彭生又斟满了酒,自饮了一杯,好一阵,才支吾道:“恩……我家五兄弟中,以我最为不学无术,这一节你是你知道的了。”
召忽心想:“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笑道:“那也不尽然,说道射艺、武功,宫中就没一个及得上你。”
彭生道:“那倒是。可是我齐国祖制,诸侯子弟,必须得面面俱到,对那六艺精熟于胸啊!
实不相瞒,御这一门,我还有点天赋;礼嘛,每天日常都会涉及到,那是总有一天会谙熟的。
可是那乐、书、数,那是真的它们认识我,我半点也不认识他们啊!
从小每每君父考察至此,都说我不堪大事,只会逞匹夫之勇。”
召忽想道:“主公这评价很中肯啊。”
彭生道:“从我六岁开始,君父就给我找了第一批教授乐、书、数的三位老师,至今为止,每门课也各换了十来位老师了。”
召忽惊道:“怎地换了这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