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木桩撑不了多久,炉内不再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火苗也不再摇曳,慢慢退去最后的蓝光。天黑的通透,院子里的人却没走,因为酒还没喝。
文千策看着面前重新被倒满的酒杯,伸手从怀内掏出一封信,待众人眼光都被吸引过去后,突然他又把信收回了衣服内。
“都是本地人,一屁远的距离,那就算不上是家书。”文千策这才端起酒杯清咂一口。
“谁的?”高宁来了兴致。
“来。” 文千策瞥了高宁一个冷眼,吓得高宁一缩脖子,不再言语。随后给了王安一个示意过后就转身离开了,王安咬咬牙举步跟上,诺大的院子仅剩李蒙,江河,高宁三人。
冬天的夜是冰冷刺骨的,火炉一灭,三人忽然感觉到连吸口气儿都是凉的。李蒙冷不丁的打了个寒噤。
“没劲儿,看来想亲眼目睹先生出手是难了。”高宁一脸无趣的打着哈哈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江河仿佛没有听闻,只是看着文千策的酒杯愣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李蒙在嘟囔着,然后开始收拾桌子上的食物。
“先生大才,会的多,可精通的确是刀,王安为什么这么在意先生授我枪?” 李蒙擦着桌子突然扭脸看向江河。
江河回神,面上神色复杂,纠结半天,拍了拍李蒙的肩膀。
“改叫师父吧。”江河说完,抬步慢慢消失在深院中。
师父……
…..
夜,八方武馆,后堂。
济南城缺电,但不是都缺,起码武行的人用电是算不上有多困难的,只是在后堂这一块,文千策并没有接通电灯,一直用的是煤油灯跟火烛。
后堂不大,是个祭祀拜祖的地儿,不能打打杀杀伸胳膊伸腿儿的,所以太大了也没什么用,文千策依稀记得,那个干巴背影儿虽然手上功夫不假,但好像一直也不怎么爱活动,就一安静的老头,所以在那边应该不会嫌弃。在八方开业的第一天,文千策就在后堂立了老头儿的排位,武人重师承,一些东西,心里看的重的人,到哪儿都受待见。
文千策进门后,先是慢步走到牌位前,从火烛上点了香,拜了拜,插进了香台。王安本想跟着鞠躬拜下,但想到一些事情,咬了咬牙,只是欠了欠身子。
“知道为什么来这儿?”文千策问。
“您有您的考虑。”虽然环境算不得光亮,但王安还是低着头,没有直视文千策,或许是不想,也或许是不敢。
“二十多年前,我跟你一样。”文千策转身看着老头儿的排位对王安道。
王安只是低着头。
“你知道一年成拳代表什么吗?”文千策又问。
王安皱着眉头思考片刻,摇摇头。
“一个人能挑起一个门派的大梁。若没什么意外,整个门派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年轻时,我杀了人,跑了近二十年,这一跑,跑没了门派的未来。”文千策回头,手忽的一抖,从衣袖内抖出一把匕首。
王安终于抬起头看着文千策,额头上不知何时起了汗珠子。
“任何一个人做事,都需要理由。” 文千策拿着匕首,借着某油灯微弱的光亮,看着刀身反光到模糊的自己。
“为什么学拳?”文千策又道。
“强身健体,有个手艺谋生。”王安不假思索,立刻答道。
文千策咧咧嘴,不以为然开口道:
“你有个妹妹,十七岁时被新军的一个排长看上,成婚不过一年,那排长为了求生迁将你妹妹送给了来督军府谈事的西洋人,随后下落不明。”
王安抬起头,眼睛通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父母年迈,家中得留个后。”
“亲人死了,我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活着….”王安红着眼眶,忽然笑了,只是在这冬天,有些凄凉。
“你报完仇,肯定活不了。”
“我早就死了,现在就靠报仇吊着口气儿,先生教我!”
王安猛然跪下,双手伏地便是三个响头。
“天下不太平,我没那么多精力教太多徒弟,到死最多真传三五人,我教你三五年拳,费上三五年心血,你死了,多少也得给我个理由。”文千策道。
“洋人到底还是洋人,与督军府关系再密切那也还是洋人,无非是利益驱使,表面和平,内里龌龊,都看上了山东这块地盘儿,洋人不退,督军不让。哪只耗子也不想枕边睡只猫。先生只管教拳,若是事不成,只怪天不长眼,我可以给先生一笔钱。若是侥幸成了,我也不会牵连先生,先生可以拿我人头去洋人或者督军面前邀功。就凭抓住刺杀兵丁与驻华洋人官员的刺客这一条,混个一官半职应该不在话下。”
王安起身,朝文千策行了一个抱拳礼,面上表情麻木,是有了死心。
救一个人活容易,劝一个人不死难,人一旦有了死心,那就是死不回头了,死都不怕了,又有什么是能值得他顾虑而不敢死的呢?
文千策只是默默的走到王安面前,将匕首递给了王安,拍了拍王安肩膀,点了点头。
王安看到文千策的举动后,瞬间泪流满面,手忙脚乱的跪地,行了大礼。
“那兵丁叫什么?”文千策突然问道。
跪在地上的王安一愣
“张百川。”
“张百川….”文千策念叨着,转过身,又看起了老头的牌位。
夜深了,一抹月牙就挂在李蒙一只手能摘到的位置,那旁边星星点点的光亮托衬着,很是撩人。
看得出来,明天到是个好天气。
靠近窗边睡觉的李蒙朝窗外的月亮伸了伸手,没有抓到。
自己傻乐了两声,困意袭来,李蒙将被子提盖到下颌,刚想闭上眼睛,就被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惊醒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李蒙,连忙穿上衣服来到院中,却发现了几乎同时出来的高宁和
江河。
三人一出来就看到了文千策倒提着一杆长枪,用枪柄使劲抽着王安,抽的后背全是血迹。
“家有家规,我愿意传谁拳是我的事,我能给,但你不能要,没办法让你忘了你偷学的拳,只能断了你的手脚筋!”文千策怒气中烧,一边说着,反手持枪改为正手,抬手便刺,可能是太生气的原因,刺的准度有所偏差,被王安用双手拍住了枪头,只是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就被紧跟上来的文千策一脚踹了出去。
文千策还欲往前,被见事不对冲上来的三人拦住。李蒙扶起地上的王安,本来就沉默寡言的王安,现在更是面如死灰,一句话都不说。
“先生?这是?”江河站在王安跟文千策的中间,伸手压住文千策手里的长枪。高宁退了几步,在没有摸清文千策火气之前,怕文千策暴起伤人。
“他,我不交了。”文千策长吐一口气,把手里长枪交给了江河。
江河看看文千策,看看王安,并不知道在这一个时辰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王安注定是学不了拳了,起码在八方是学不了了。
“王安以后不属于八方内人员,以后生死病残,与八方无关!江河,把学拳的钱退给他。”文千策说完就离开了,不给任何人留任何余地。
江河为难:“这…….”
王安盯着文千策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后,方才转身,拖着受伤的身躯默默离开。
“安哥…..”江河从怀中掏出了张银票。
“留给哥几个喝酒吧…..”王安头都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