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仆在督军府的日子过得并不是那么惬意,在初来乍到的交锋过后,副督军不知是忘了,还是最近太忙,总之,陈仆被闲置了,整日在督军府无所事事,这段时间,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乐趣,就是翻看书架上的书籍,令陈仆诧异的是,除了孔学,宋明学这种书籍以外,书架上竟然还有不少西洋书籍的译本。
副督军还没在烟台回来之前,还是有几天宁日的。
唉....
陈仆用食指托了托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看着。
《少年中国说》
“估计那张副督军拿来压书架的东西,但凡能翻一眼,都不会是现在的局面.....少年中国有希望.....”陈仆冷笑。
济南的大年初一还是很有年味儿的,尤其是雪还未化的济南城,半城炊烟半城雪,处处熙攘处处绝,市井有个三分人气,便是鞭炮的一地红。
但年味儿不是鞭炮的火药味儿,从1840年以后就不再是了,1840年以后的火药到处都是,太呛,能杀人。
若非要用一种味道来表达的话,年味儿无非就是一股子油腥味儿。
北方人过年善于,也乐于炸货,就是将鱼,肉,塞满肉馅的藕片裹上面糊,下入滚油当中炸熟,除了饺子以外,能年年都陪着的就是这玩意儿了。
时近傍晚,到了吃饭的时候,八方武馆的院子里也支起了锅灶,江河,李蒙,王安,高宁四人只有三人在院中,只有江河在门口站着,时不时往外瞅瞅,在待着什么人。
“不歇会?”高宁拿着茶壶,趟着步子走到了正在磕桩的王安跟前。
王安没理,只是在按文千策教的劲道,拳架,气息,在一下下的朝木桩上面拍着。
高宁:“不是,你不活动就能冻上还是怎么的?” 对嘴嘬了一口茶。
王安依旧不理,本就生性沉默寡言的王安在练拳时几乎就是个哑巴,不闻不问,眼巴前儿就只有这一根插在土里的木桩子。
“得嘞得嘞,不打扰了,你就跟这木桩子较劲吧,能跟个木桩子打一天的也就你了。”
王安打木桩的声音越来越大,擤气声音也如闷雷,露出了紧咬的牙关,眼睛里起了怒,冒了火。但还是没理高宁。
高宁看看咬着牙奋力一下又一下的王安,又看看一直在挨打的木桩子,一脸惊讶,凑近道:“咋?你这是准备上牙了?不会是要咬它吧?”。
“滚”王安道。
“好的”高宁答。
正在做饭的李蒙笑的直耸肩,多少顾及点面子问题,高宁瞪了李蒙一眼,李蒙便不再出声了。
拳脚嘛,同时来的差不太多,力气倒是李蒙大了不少,可这世道说了算的,哪个是力气大的?不还是看个家境?
三个李蒙的家境也比不得高宁,所以高宁不愿意,李蒙就不能说话。年龄最长的王安倒懒得管这些,只要不打扰自己就好。
“听说,要教你练枪了?”高宁把茶壶撂在石桌上。
在忙碌的李蒙愣了愣,傻笑着点了点头。
“切~”高宁不以为意。
打桩的拍打声停止了,王安侧着头看着李蒙,似乎这比高宁的热讽更能引起他的兴趣,虽然也仅是一瞥。
打桩的声音又开始了,一下更甚一下,手掌早已经超负荷,由红肿开始往外渗血。王安怒目圆睁,收手,改用肩肘猛地撞在木桩上,比碗口略细点的木桩应声而折,木桩上也尽是血迹。
他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是李蒙。
李蒙跟高宁怔怔的看着孤身去后院的王安,没敢言语。
他们二人不吱声,江河也没心思问,一个劲的往门口蹭,蹭来蹭去不见半个人影儿,临到天黑,一辆车才停在了大门口。
江河匆忙上前,下车的人摘了帽子,随手给了江河。
是文千策,其实在督军府的时间并不长,只是在出来后,文千策并没有回武馆,而是被魏笠带着一路去了南行武馆。
文千策第一次见封馆的阵仗,南行不算大武馆,但在济南城也算是能排的上号的,上百人的规模还是有的,怕这百人闹事,在封馆的时候除了武行的人,还有军界的,武行的人说不上话,也仅是露了个脸,代表着这是武行的事儿,然后就匆匆撤了,随即当兵的持枪把南行武馆围的水泄不同,一副要拿人的阵仗,里面发生了什么,谁都不清楚。
八方武馆的院子大,天一黑,院内炉灶里的火光映的满墙都是,在摇曳。也不知李蒙劈了什么木料当木柴,火烧的噼里啪啦的,油锅里面的鱼也被炸的滋滋响。院中说乱也乱,说静也静。
几人围坐在石桌旁边,没人言语,只是看着火光出神,火苗在炉里,在墙上,在眼中。
江河最先打破宁静:“所以.....八方是开不成了吗?”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小心翼翼。
文千策随手扯下一根鸡腿,放在嘴里嚼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夜晚多少有点悚然。文千策连肉带骨头咽下,又端起面前的酒杯猛喝了一口。
“恩”
“武行的意思?”江河又问。
“国术馆的意思。”可能是天气有些回温,文千策突然感觉有些燥热,松了松长衫的领子。
“哦~”江河慢慢的点着头,在思量。
文千策借着火光,扫视了一圈,四人面色各异。
王安左手已经缠上的纱布,沉默是金。
高宁抠着指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到底了也只是个学员,在乎多了好像也没啥用。
李蒙依旧是傻乐的状态,他是最不担心的一个,在它看来,文千策去哪教拳都是教,他跟着去学就是了,只不过是再多添几个大洋。
皱着眉头半天的江河忽然开口道:“先生,看来是济南不旺咱们,家父在前清的时候,贩过几年私盐,攒了点底儿,我把家里首饰珠宝变卖下,可以帮先生去别的地儿开个武馆,先生一身本事不俗,无非就是换个地儿的事。”
“身上背着口头儿,不想走,也走不了。”文千策想起了那个拿着地契巍巍颤颤的倔老头儿,说着要给陈家留个后,颇有托孤的感觉。
文千策忽然看到了王安缠着纱布的手,转移了话题。
“练拳伤的?”文千策问。
“嗯。”王安仅是应了一声,吐字很闷。
“先生,喏~”高宁朝木桩呶呶嘴。
文千策顺着看去,有根木桩已经折断,十八根练习桩功的木桩,在今天下午成了十七根。
“桩呢?”江河今天下午一直心不在焉,这时也刚想起来。
李蒙嘿嘿一笑:“让我劈了,烧的就是。”
文千策伸手拿起王安的手,慢慢扯掉纱布,露出已经淤血重重,紫的发黑的手。
“为什么?”
“每日出拳左右各三百,搓踢三百,磕桩五十。”王安抬起眼睛,看着文千策道。
“所以呢?”文千策又重新坐下,夹起块炸鱼,咬了一口。
“为什么是李蒙?不是我。”王安不再避讳,紧盯着文千策的眼睛。
“鱼谁炸的?”文千策没抬眼皮,就是盯着鱼。
李蒙只是不聪明,但算不上傻,这时候也能猜出个大概来,自己犯没犯错不知道,但肯定跟自己有关,所以有些畏懦:“先生,是我...”
文千策把手中的鱼吃干净,摇摇头,又是没吐刺:“心太急了,炸老了。”
“先生就这么看不上我?”王安猛然间起身。
“有些人天生就行,有些人练习一辈子都不行。没有看上看不上。”文千策端起酒杯又长饮了一口。
酒杯刚放到桌子上,一心想看热闹的高宁眼睛滴溜溜的,杯底一触桌子,就持酒壶又给斟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