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阳关的秋天,晚云渐收,斜阳洒落在山谷中。山谷有溪,溪水本应清澈,然而却有殷红鲜血从上游漫过来。
白朝露站在溪下,抬头朝上游望去,目之所及,不由一惊。
但见溪水上头,几具身着兵甲的尸首横七竖八堵在溪水中,而更远处空旷的谷中,居然横尸遍野,鲜血浸染秋草,一眼望去有如修罗炼狱,触目惊心。
一路东行,这里应该就是师父临终前提及的凶戾之地,也是白朝露该来的地方。
已近黄昏,死者的魂魄在残缺的身躯里蠢蠢欲动,挣扎着要脱壳而出,一眼望去黑影幢幢,鬼气冲天,等到入夜一定是群鬼出没。
就在这时,溪水对面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来,一个身穿金镶黑甲战袍,明蓝衣袖,昂首回头间眼贵不可言;而另外一个就没那么耀眼,银丝黄甲战袍色泽暗淡,内衬白裳,眉眼温润如美玉。
这两个人分别是如今端朝的三皇子公孙舜华与五皇子公孙安骨,秦族犯兵西境,二人率军征讨。
“安骨,咱们这次率军大破秦族,杀死敌人共计一万,想必战报很快就会抵达京城,父皇一定会很高兴,到时候论功行赏,一定会好好嘉奖咱们。”公孙舜华举手投足间意气风发。
白朝露看得真切,离他最近的那具秦族人尸体,被砍断脑袋,亡魂已经脱离身躯朝着公孙舜华慢慢爬过去,越来越近。
寻常人是看不见鬼魂的,不过要是被魂魄缠身,那就糟糕了,出于好心,白朝露决定出言提醒一下。
“你们两个,还是快点离开这里为好。”
公孙安骨循声望去,但见溪水对岸正立着一个女子,秋风中鬓发微落,虽然在夕阳中瞧不清脸庞,但是她只是立在溪石秋草之上,衣袂如雪,恰如一枚盛放在冰雪之上的白莲,凛冽霜香。
公孙舜华也在打量白朝露,他朝周围扫望,根本没人,于是挑眉问道:“为什么?”
话音刚落,冷不防脚下被什么给一绊,他身体陡然前栽,要不是公孙安骨眼疾手快给拉住,他简直要一头撞进溪水里头去。
“什么东西?”公孙舜华狐疑地低头瞧去,但是地上只有衰草,草丛里连块石头都没有,根本没有可以绊脚的东西。
然而那个秦族亡魂正拼命扒拉着朝他腿上攀去,要不是他朝前跌了一下,估计这会儿应该已经抱住他的大腿了。
没办法解释,也来不及解释,白朝露当即用脚尖踢起溪边的小石子,小石子飞向对岸,正好击中鬼魂的脑袋,鬼魂顿时被打得浑身模糊,嚎叫着朝后面滚去。
公孙安骨似乎听见什么古怪的声音,低头寻找:“是什么东西在叫?”但是却没有任何发现。
白朝露不由微微颦眉,对公孙安骨多看两眼,这个人好像可以感知鬼魂,却又看不见,还真奇怪。
但是公孙舜华却浑然不觉,还以为对面女子对自己挑衅,登时沉眉不悦:“姑娘,你为什么朝我踢石头?”
倘若我不出手,那个鬼魂都要扒到你的身上去了,到时候你就要倒大霉了。
虽然对方说话很不客气,但是白朝露还是没有生气,只静静道:“我是在救你。”
公孙舜华登时愈发恼火,故意指着左右空旷无人的草地扬声道:“你看此刻我像是有危险的样子吗?还需要你来救命?我看这位姑娘八成是脑袋有病吧?”
公孙舜华牙尖嘴利,损起人根本不留余地,白朝露心头薄怒,决定出手教训一下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
她脚尖一动,又把一枚小石子踢过去,精准地崩在膝盖上,公孙舜华顿时痛得弯腰捂着膝盖,指着对岸的白朝露怒道:“你、你这个刁民,知道爷是谁吗?居然敢对爷无礼!”
白朝露却轻哼一声,自顾转身就走。
公孙舜华第一次遇到居然有人敢不搭理自己,拔脚就要去追,可是膝盖痛得要命,而且还隔着溪水,只好作罢,口中抱怨:“今天真倒霉,居然在荒山野谷遇到这么个古怪女子,刁蛮得要命,白白长得这么好看,我看以后有谁敢娶她?”
公孙安骨扶着他安抚道:“皇兄,她只是一个乡野女子,不懂礼仪规矩,你犯不着跟她计较,我扶你回去上药吧。”他于是扶着公孙舜华一瘸一拐地离去。
白朝露行至溪水尽头,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居高临望那些战场上的死人,她心中想到死去的师父,不由神情黯然,还是找个时机来超度这些亡魂,希望他们可以安息。
秋风中忽然传来一阵古朴悠扬的琴曲,有人在坡上松树下弹琴。
白朝露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闲适地卧躺在松树下石头上,古琴横在膝头,神情专注地凝望着琴弦,徐徐而奏。
琴声高妙,但是白朝露却无暇聆听,她颦着眉头紧紧望着弹琴者的脸庞,直到此刻她终于知道师父为何会指点她到这个地方来。
迎着夕阳最后的辉芒,白朝露走到那人面前,等到那人把头抬起来,她才神情镇定地开口道:“卢正冠,我回来找你了。”
与此同时,夜幕降临,山谷中陡然哭声大盛,如炸开一般,叫人心中一阵阵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