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山县内的鲤龙客栈,门面倒是不太大,但老板精明,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伙计又勤快,故而在业内,口碑极好,客源不断。
这客人一多,店里也就更加忙活起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哪里都是事情,不过今天,这里一个姓邓的店小二,碰上了一点小意外。
他倒是看得透,做店里的伙计,自然是累活脏活一件件,哪里又能说些怨气的话,最多就是在心里感慨一声,像他们这样的人,一没钱二没天赋,文不成武不就,否则哪里还能来这地方做差事,日子难过也得过。
但是今天,要比往常要好过一些。
因为他今天碰见一个奇怪的客人。
忙了一天,他本来抽空在一楼一块空地上坐着休息,知道楼上客人洗完了澡,他便去收拾屋子,那客人非要陪着自己一起打扫,端着一盆盆的脏水,楼上楼下来回跑。
他自然是不敢劳烦人家,哪有客人付了钱,店家让客人自己收拾的道理,但是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年就是坚持着要帮他,而且看得出来也是个会做事的人,没多大一会功夫,就收拾干净了。
临走的时候客人还对他说了声谢谢,给这原名就叫邓小二的伙计感激的,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心里想着回家能说给自己那个还在念书的弟弟听,全家的希望都在他的身上,他以后可也要像这位小公子一样与人为善呐。
要是店里的客人们都一样,这日子,可就没有那么难过咯。
邓小二心里一边乐着一边唏嘘,下了楼,走到外面的大堂,还是陪着笑脸去给那些食客们端茶递水。
店小二走了之后,林长欢关上门,他倒是不觉着帮着打扫屏风后头的残局有什么。伙计收拾客房是天经地义,但他就是觉着这样做自己心里习惯,舒服。
房内无人,他便又扯开自己的衣服,目光所见,都是一片棕红颜色,当时他坐在木桶里睡醒之后,水已经有点凉了,本来是被药液染成棕红色的水,等他一觉醒来又变回了透明无色,而他的身体,被水长时间浸泡的地方都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想来也应该是吸收药效的最好证明了,只是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自己身体变成这个样子,少年还有些不太习惯。
日头由东到西,走过半个圆,该是晚饭的时间了。住在鲤龙客栈内,一日三餐都是店家管饭,无需再掏银钱。
少年去敲了敲隔壁的门,之后两人来到前堂,食客众多,左右望了会才瞧见一张空着的桌子,两人落座。
来这吃饭的有不少是常客,相互之间也有几分见过面的交情,彼此对眼说上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有种别样的气氛。
林长欢端起碗扒着饭,看上去吃的挺香。做菜的厨子手艺也的确了得,这怕也是鲤龙客栈这么长时间能站得住跟脚的原因之一了。
桌上的菜算不上丰盛,不过味道挺好,在少年的印象中,便是和老黄做的相比也不差了。
所以少年吃的更快了。
旁边一桌上的客人们谈兴正浓,突然聊起了近日发生的一桩怪事。
事起鹿山县外山林深处,相传有鬼怪作祟,白天悄无声息,一到夜晚,便发出恐怖的嘶嚎之声,而且夜夜不间断,每晚都要持续一个多时辰才消失,估计是那鬼魅邪物抓住了在林中赶路的行人,才蛰伏了起来。
同桌的人听完之后,笑着反驳道:“这种骗小孩子的话,你也拿出来唬人啊,大晚上的怎么会有人在山林深处走动,就算是白天也少有行人吧。”
“唉~赵兄,这件事情在我们那边都已经传开啦。”
“孙老弟,莫说是没有行人,就是有,那也该是实力高强的修炼之士,世间精魅鬼怪怕是要绕道而走了。”
孙姓之人再度开口,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往,各执己见的聊着。
然后就瞥见旁边桌上的少年,埋着头狼吞虎咽扒完最后一口饭后,灰溜溜的跑回堂后,上了二楼。身后跟着一个眉眼含笑,忍俊不禁的姑娘,体态轻盈,容貌俊俏,是个活脱的美人胚子,和他们一样注意到这一幕的人都看呆了眼。
林长欢逃回二楼之后,挠了挠脸颊。
现在回想起来,最初接受第一印的那晚,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忍住没有叫唤一声的,而从那晚之后,每次在夜间承受灵印,他都叫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就像鬼哭狼嚎一般。
没办法,林长欢自己也不想这样,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真当那种感觉来临,他根本无法去控制自己当时的状况。所以那段时间的山林中,只要黑夜到来,必定鸟兽散尽,方圆几里内响彻恐怖瘆人的叫吼。
虞初忍着笑意上了二楼,有意无意看了少年一眼,更是让林长欢红了脸。
少年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直接进了虞初的房间,因为那些食客们说的话,提醒了他一件事情。
关门之后,林长欢问道:“虞姑娘,我们现在还在这县里,客栈里面人又这么多,铸元六印的事,该怎么解决才好啊?”
他意有所指,是自己那无法控制叫喊一事,毕竟他们现在身处城中,不像在山里四周无人,随他叫唤,被说成是鬼魅作祟他悄悄逃走那是少年心性,可要真觉得无地自容十分丢脸,那在修炼道中,就是无药可救了。
不过还是要解决这声音的问题,否则他们两人肯定要被官府给抓起来。
虞初笑着轻轻摇头,说道:“我早就想到了,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
话音刚落,不见虞初有何动作,房内便突兀出现一层薄薄的青色雾气,笼罩四周,附在房屋的地板和墙壁上,她向林长欢解释道这青色雾气所形成的结界可以隔绝内部声音。
林长欢与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有位厉害人物一直在幕后保护着她,容护法不曾刻意隐匿,只是远远跟着,少年也就看破不说破。现在这位前辈出手相助,少年学别人作揖手势,对着虚空遥遥行了一礼。
青朦结界布下之后,便再没有问题可以去担心,只是两人都才吃完饭,林长欢便先回去了,待到夜间,街上铜锣第二次被敲响的时候,才又过来一趟。
少年挑了个地方站着,双手握拳,紧闭双眼,就好像赶赴刑场,有些悲壮神情,他开口说道:“我准备好了,来吧!”
虞初白了个眼,没有理睬他那副模样,只是对他说:“今晚就算了,你先坐下,听我给你说。”
林长欢望向少女,眨了眨眼睛,三步做两步来到桌边坐下。
虞初顿了顿,从头开始说道:“你本已经撑过铸元第一印,极大的强化了体内血气,但那些药材年份较高,对你仍然会有作用,所以我才会让你去药浴,可盛极必衰,你现在正是血气旺盛之时,此刻催动第二印,等于是火上浇油,反噬其身。”
所以少年有毅力在山林小路之间就扛过第一印,而现到在才用药浴馈补血气,倒是歪打正着了。
这青朦结界哪怕是随手布下,却也能保持很久,虞初让林长欢别太担心,也无需着急,只有步子稳,才能走得远。
林长欢记在心里,临走前还打量了两眼那层青色雾气,在外面果然是啥也看不出来。
他有些敬仰和欣羡。
回屋之后,他去拿起床头一本老旧的书册,这是他除了衣服和干粮之外,唯一从木屋里带出来的东西了。只是细细嚼着上面的文字,没有读出声,直到三更天的时候睡去。
少年今晚做了个梦。
烈日当空,漫漫长路,路上有个目测六七岁的小孩子,背着个等人高的大竹筐,一个人慢腾腾的走着。
他皱着脸,走路姿势有些怪异,还不停的扒拉着肩上的筐绳。
小孩子身后远处,有个身穿黄色麻衣的男人,明显已经岁过中年。而小孩好像是早就知道了男人的存在,眼珠子时不时的往两边转悠,却一直忍着没有回头。
走了没一会,他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让人瞧着心疼。男人只是捏紧拳头在远处看着,没有上前。
肩头火辣辣的疼,脚底比肩上更疼,以为自己要疼死在这的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哭着,猛的抽了一下鼻子,然后被自己的鼻涕呛了半天。
稍稍安分下来的小孩这才想起来身后跟着的男人,突然他就没那么害怕了。
可疼还是疼呀,所以漫长的路上,有个背大竹筐的小男孩一边走,一边大声的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