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他和少女虞初由官道转至山路,夜宿野庙,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这期间少年一直是穿着披上身就无影无踪的金缕衣艰难赶路,虞初则是比他还像本地人一样领着路,不时向林长欢说一些九洲风貌和修士常识。
直到这天夜里,两人约已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虞初没再飞上枝头,而是等着林长欢捡完残枝落叶生起火,与他一同坐在火堆旁。
这些天过去,二人之间熟稔很多,虞初算是林长欢目前为止关系最好的同龄人。
林长欢身着金缕衣已然过了些天数,少女心中有数,对少年说:“营魄境对身体的锤炼是修炼一途的开端,金缕衣虽有功效,但这还远远不够,我师父曾用过一种手段助我打磨二境的底子,我曾在闲暇时向她讨教过,依我之所学,足够用在你身上。”
“莫要以为有一件金缕衣就能悠悠然获取实力,攀升境界,只有承受的住苦难才配的起强大的力量。”
虞初所说,铸元六印,是她的大师父竹音子截取自上古剑经中一篇法门改创而来,灵印入体即化为去势凌冽的印力不断刺激肉身,如森森剑气纵横肆意于磨剑石上。六印便有六股印力,前五印所铸血肉筋骨皮五元,一一对应,灵印铸元期间,全身绞痛难忍,到极致处如万刀凌迟,撕心裂肺。最后一印则是将铸元完成之后仍藏于体内的五道力量汇聚一团,在受印之人需要之时自会派上用场。
林长欢抓了抓头发,对于一个真正平凡的乡野少年来说,金缕衣其实并不轻松,但他更没想过如何就轻易放弃,因为有些痛他可以忍,终究只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付出的代价罢了。
所以少年只是神情平淡的听着少女解释六印,然后神情平淡的点点头,起身挑了个地方准备受印。
虞初站在林长欢对面,十指翻飞,结印不断,期间不停的有点点光芒自手中方寸之处飞出,汇聚在少年面前,渐渐勾勒出一个“血”字。
少女出口提醒道:“准备好了?”
“来吧!”
少女抬手将清晰的“血”字按在林长欢身上,字迹刚一落在身上,便牵扯出数道血红色的丝线游遍少年周身,即便他并未脱衣也清楚可见。
原本清晰的字也随之黯淡些许。
身外可见异光,而林长欢的体内却是疼痛万分,血线才从字迹上分离开来接触到肌肤,他便闷哼一声,脸色苍白,死死咬着牙关,努力抵抗着这才刚刚开始的疼痛。
红线所过之处,如抽丝剥茧一般疼入深处,仿佛是血液里流动着刀子,向外一层一层的切割,而林长欢还只是第一次承受这最初之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少年已是跪在原地,双手深深抓进泥土里,脑袋顶着地面才让自己没有彻底倒下。
身上的血线已经由最初的数道变成了十数道,“血”字又消散几分。本是紧紧咬着的牙关早已松开,因为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还有力气去完成那样的动作,身上的汗湿透了衣衫,脸上的汗从下巴倒流向额头再滴在地面上。
少年此刻像极了颓丧的野狗。
然而整整一个时辰,除了刚开始冷不丁的闷哼之后,少年就像条饿极了的丧家之犬死死咬住一根骨头般没有再开口吭过一声。但是少女却知道,成倍数增长的血线带来的也是翻倍的疼痛。
过犹不及,虞初明白林长欢此时已经到了极限,再由灵印之力肆虐,身心都会受到损伤,便凭空攥拳,落在林长欢胸口部位的字迹便慢慢沉入体内,由印力化作的丝线也钻入身体,痛感逐渐消失。
“我还……可以继续。”少年挣扎着说了一句,嗓音沙哑。
……
“我没有放弃!”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但是少年终究没能撑住,眼前一黑没了力气,顺势向地面倒去,被虞初俯身接住,轻轻帮他摆好姿势。
在很远处的容护法洞悉这里发生的一切,却并没有向往常那样提醒少女的尊贵身份。其实她也没有料到那个平凡的少年可以撑这么长的时间,只是她更多的视线还是在虞初的身上。
圣女当初身在二境,用铸元六印砥砺境界的事情,她如何会不知晓?即便同为二境,地位尊贵又天赋甚高的圣女也自然是比少年要强出太多。
圣女第一次受印,便撑过整个“血”字,然后与那少年一般痛晕过去。
之后的四字虞初也只用了六天的时间,却也同样痛晕六次。
若以俗世论数,圣女如今豆蔻之年,便已开玄关一窍,四境大成,天赋资源的背后,少女又是付出了几倍的努力?
老妇人沉浸在回忆里,树林这边的两人都已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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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鹿山县的路程过了小半,自然更有盼头。
林长欢依旧走在葱郁的山林间,温暖的阳光照进树林,碎成一地的斑驳光影,少年还是步伐沉重,一脚一脚踩过。
他看着散落脚面的光,想起一位教书人曾朗声说与学童“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只是每走一步都会牵动身上某处轻微的疼痛,少年冷汗阵阵。
即便心中坚定,他也仍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昨晚那种一寸一寸慢慢遍及全身的痛楚的确让任何同龄之人回想起来都会咂舌。
但是好在感觉很轻微,因为那道字迹沉入身躯之后,紧跟着钻入体内的血红印力自主抚平了林长欢“受创”的肌体。因为当时林长华意识昏迷,晕厥过去,身体却仍是处在受到“重创”后的紧张当中,好在随后的印力安抚,倒是让他放松下来,今早的精神显得格外的好。
只是咂舌归咂舌,要说到惧怕,少年倒反而有些不屑了。
他晓得的话不多,但有一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小小少年肩头窄,虽然扛不起大任,但在遥溪南山这么多年的生活,苦也没少吃过。
老黄有心考校,才7岁的孩童便背着与他等高的竹筐往返小镇和南山,没走到镇上就磨破了脚,肩膀被筐上的麻绳勒的火辣辣的疼。老人只在暗处看着,确实心疼,但还是忍住没有出来,小林长欢就边哭边走,红着眼睛到镇上和各种人物打交道。
更大一些进了山,老黄也只在暗中护着,这里咬伤,那里划破,都是林长欢自己处理;惊动过无数次的猛兽后夺路逃亡,绝境逢生,直到他渐渐学会了怎么在山林间保护自己。
夏日炎炎,凛冬雪冷,年复一年。
只是少年身苦心却不苦,自幼便在遥溪镇上走动,他看过百样人过百样种生活,镇子再小,里头的大户人家倒也锦衣玉食,他没怎么羡慕,因为当有淄淄鸣雁,旭日东升,阳光洒在脚面,那些人大多都只会在意鞋上的细细灰尘,然后用手拍拍,再拿出漂亮的手绢将手擦干净。
现在每每想到,少年都希望外边的大千世界里能有什么可以去擦拭那些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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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着鹿山县的距离一天天的缩短,少年体内气血也逐渐旺盛,胸膛内的“血”字,已经在淡到极致后化作虚无,代表着他已经熬过铸元六印的第一印,体内血元淬炼完成,那些折磨的他死去活来在最后一阶段已经多到快将他整个人包起来的红色丝线,则收拢成一团,飞进少年胸口。
两人在山林中赶了十七天的路,少年一共昏去九次,直到昨晚,胸膛处的“肉”字黯然无光。
路至尽头,是宽阔的青石板大道,前方有高城如岳。
鹿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