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人,最怕的不是疾言厉色,却是温柔小意。
韩皇后这般温言细语的说了两句,贾馨宁一直强忍着的泪水便落了下来:“娘娘,我不过是小小的惩戒一下那头倔驴,祖父便打死了我身边的丫鬟,这四个是打小伺候我的,祖父一下子就全都打死了,我又没如何了那头倔驴……”
贾馨宁“呜呜”的哭,韩皇后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道:“你受了委屈,本宫都知道,一会儿你去内务府挑,瞧着哪个顺眼,便挑哪个,成不成?为了四个丫鬟,与你祖父闹成这样,你觉得值不值得?怕你祖父这会儿也气得狠了,难不成在你心里,你祖父还不及四个丫鬟了?”
韩皇后这么一说,倒是有理,贾馨宁当真以为贾丞相是为着这个生气,抹着眼泪道:“若祖父不打死了她们,我哪里会闹?”
贾馨宁到底知道,不能将岳翎说的那番话,告诉韩皇后。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闹了一晌午,连午膳都没吃,怕是饿坏了肚子,什么也别说,先去吃些东西。”
冬玲早便准备好了,笑着递过来温热的帕子给贾馨宁擦脸:“娘娘准备了好多姑娘爱吃的,虾球才炸出来的,还沾舌头呢,酱汁浓稠的冒热气,姑娘在哭,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贾馨宁自小娇生惯养,还真没有这样饿着过,又哭了一场,体力耗尽,被冬玲一说,馋虫都勾了起来,眼珠忍不住的往花厅后瞧去,膳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隔着透雕步步锦隔扇,都能闻到蒜蓉粉丝大虾的味道。
“去吧。”韩皇后笑着拍了拍贾馨宁,让冬玲伺候着去了。
聆雪姐妹一直站在落地罩前,半声没吭,就瞧着韩皇后温柔慈爱的模样,若不知内里,怕当真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一个比韩皇后更适合母仪天下的人。
“吓坏了吧?”韩皇后冲着两人招手,婉婉就势坐在韩皇后身边,声音低低的说道:“贾丞相好吓人。”
韩皇后便笑,替婉婉拢着耳边碎发道:“那是因为贾姑娘做错了事儿,贾丞相才这般严厉,婉婉这样乖,定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儿,纵是遇见了,也有本宫护着,看哪个敢打到你身上,本宫借了他们的皮。”
婉婉窝在韩皇后身侧,甜甜一笑:“婉婉日后定会乖乖的,不让娘娘生气。”
聆雪在旁,从春柔端过来的黑漆描金托盘里,将茶盏捧出来,放在韩皇后身边的小几子上,温声说道:“娘娘也喝些茶吧,这会儿走了困劲儿,午后定是睡不得了。”
韩皇后微笑颔首,语气温柔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才来多久?就这样贴心了。”
聆雪正要说话,却听韩皇后语锋一转:“只一样不好……”
韩皇后语气一顿,聆雪心都提了上来,却听韩皇后笑吟吟的说道:“有什么委屈都自己受着不肯说,这可不是更让人心疼?”
“跟在娘娘身边,是我们姐妹的福气,哪里能有什么委屈?”聆雪柔声说道。
“早间的事儿,还不叫委屈?”韩皇后轻轻一叹:“刚刚春柔都与我说了。”
韩皇后隔着步步锦隔扇,往花厅里张了一眼,轻拍聆雪的手道:“昨个儿尚宫局才裁出来的二十四节气素笺,刚本宫特意给你留了两套,想来你是喜欢的,已经吩咐迎碧拿去锦月楼了。”
聆雪含笑谢恩,也渐渐明白了韩皇后处事的手段。
她们在祺云阁里头出了什么事儿,怕韩皇后清楚的紧,只韩皇后从来不会防患未然,相反,韩皇后会含笑看着事情发生,然后再来做那个安抚人心的慈善人。
贾馨宁的事如此,她的事儿也是如此,想必……韩容泽与永嘉郡王,也经历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吧。
面对这样温柔慈爱的韩皇后,聆雪只觉得冷的厉害,身上几乎打了冷颤,这细小的感觉瞒不过韩皇后,韩皇后忙道:“你们方才在清暑楼用的午膳,那边阴凉,又在天井里头站了这样久,怨不得手这么凉,快回锦月楼歇着去吧。”
聆雪摇头,看了眼日头道:“怕还没睡下,便要起来了,便罢了吧,今日要学作画的。”
作画是小周先生来教,聆雪不想让小周先生说些什么。
韩皇后摆手道:“今个儿午后的课便罢了,都好好歇着去。”
韩皇后说完,吩咐春柔跑一趟祺云阁,又道:“传本宫的话,既是小周先生做了先生,就要好生教导,才学人品俱是重要的,若小周先生今个儿及时制止,也就没有这么多的事儿了,罚三个月的月例,再教不好,也不必入宫来了。”
韩皇后语气严厉,竟是半点也不给小周先生颜面,婉婉在旁听着解气,唇角都扬起来,晃着韩皇后胳膊道:“娘娘最好了,我也觉得小周先生人品……”
“婉婉。”聆雪警告的打断婉婉的话,婉婉嘟了嘟嘴,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韩皇后爱抚的拍了拍婉婉的头,道:“雪丫头你不必遮掩,本宫也是今个儿才知道,小周先生待你们姐妹一直不好,她是本宫看在周先生脸面上,请入宫来的人,若是她自己人品不过关,自然也没资格教导你们,若她因此事,记恨你们姐妹,那愈发不能留了。”
聆雪福身道:“娘娘心疼我们姐妹,聆雪心里都清楚,但小周先生的才学极佳,怕姜国都寻不出第二个来,再者小周先生已经改了,再不跟从前一样。”
“便是改了,从前也是错了,就当罚,本宫将你二人当女儿一般养着,她不敬你们,便是不敬本宫,不能轻饶。”韩皇后微嗔的看了聆雪一眼:“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儿,再不能瞒着本宫,不然本宫也要罚你的月例了,堂堂郡主,哪有被一个先生欺负的道理?”
话已至此,韩皇后为着自己的慈爱形象,也非罚小周先生不可,聆雪不再多言,又谢了恩,这才领了婉婉往锦月楼去。
午后不必上课,婉婉蒙头大睡,聆雪略睡了一会儿,便起了身,坐在书桌前,盯着那素笺,良久不语。
迎碧研磨研的手都酸了,也没见聆雪动笔,明知道书案前的主子,最是忌讳打扰,还是不耐烦的问了一句,面上笑盈盈的:“郡主想要写些什么?若要作诗,要不要奴婢焚香煮茗?”
迎碧张口,聆雪才回过神来,笑看了迎碧一眼道:“不必了,你先下去吧,我要给我父亲写封信,你取了信封与火漆来。”
迎碧眸子闪了闪,没想到聆雪会与大理那边联系,嘴上应承着,出了锦月楼,便往前头仁明殿去,将此事禀给了韩皇后。
韩皇后才打发走哭个没完的贾馨宁,没有午睡,又听了一晌午的哭声,这会儿头疼欲裂的,听得迎碧通禀,反倒带了几分笑意。
迎碧正喋喋不休的说着聆雪的坏话:“娘娘待郡主这样好,郡主竟然还想着她的父亲,可不是个没良心的?”
“不,她有良心,这样有良心才好。”韩皇后觉得这一日总算有了些好事情,睨了迎碧一眼道:“郡主要写信,你还不紧着伺候去?等郡主写完信,本宫托快马送到大理去。”
大理如今已经平静下来,大理段氏虽不再是帝王,但大理的百姓,还是由段氏管着,不过是对蒙古俯首称臣了而已。
韩皇后有些好奇,不知道聆雪要与她的父亲说些什么,当初那样逃到姜国来,该不会回去才是……那么,继续住在姜国,关系却与其父缓和吗?
韩皇后愈发觉得自己这颗棋子挑的极好,聆雪是个聪慧的,只要聆雪与大理的关系亲近,她日后的计划,便会愈发顺遂。
迎碧捧了信封与火漆回去,聆雪已然写好了,晾干了墨迹,整整齐齐的折叠起来,不肯假手于人,拿了信封与火漆,自己亲自封起来,盖上自己的印章。
“这是我写给父亲的家信,不能落在旁人手上。”聆雪千叮咛万嘱咐,让原本不甚在意的迎碧,也紧张起来,怕这封信里面,当真写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郡主放心,咱们锦月楼的东西,再没人敢动的,奴婢一会儿递到皇后娘娘跟前,走官道,若这火漆被人动了,这一条官道上的人,都得死。”迎碧信誓旦旦。
“如此,我便放心了。”聆雪松了口气,看了眼天色道:“也不知道,今个儿还能不能递出去。”
迎碧眼眸转了转道:“这会儿怕是不成了,等明个儿一早,必是能出去,郡主不必心急,走官道,很快的,郡主定能很快收到回信。”
聆雪望向窗外,天气不再那般炎热,雕花窗外摆着一盆鲜艳的菊花,明黄娇艳,一根根花瓣正在伸展,似是永无尽头:“但愿吧。”
只有聆雪知道,她是不会收到回信的,甚至这封信,根本不会被展开在她父亲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