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后来你跟咱家杏儿姐都选上了,结果那秧歌队又说只能留下一个人,”陈娟儿咬了咬唇,“再后来,二丫说看到你在秧歌队拿东西,就……”她飞快的抬眼,看一眼陈音儿的表情,急急忙解释道:“二姐,都是那二丫胡说八道,他们冤枉你,咱家里是相信你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妈都跟我们说过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更别再做傻事了。”
陈音儿听完了来龙去脉,表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敢情就这么芝麻大点事,自个儿还以为咋严重呢,到头来自己跳河居然是因为秧歌队受了冤枉这事儿?还真是不值当的!
陈娟儿凑上来,目光中带了些许好奇,“二姐,其实你不说我也觉得了,你这回醒了之后,跟以往不太一样了呢!”
陈音儿脸色稍稍一变,佯作镇定道:“瞎说啥呢,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一个人啊。”
“不一样的,”陈娟儿摇了摇头,一脸认真道,“以往的二姐,从来不敢跟奶顶嘴的,就算是过后搂着我们掉眼泪,也会忍耐着,这回,二姐倒是像变了个人。”她眼珠转一下,振振有词道,“我喜欢现在的二姐。”
陈音儿被她说的有些尴尬,只能岔开话题道,“妈呢?”
陈娟儿朝侧房一努嘴,“给爸送药去了。”
陈音儿若有所思,说起她爸陈方忠,自个儿倒是记得一些琐事,他的腿是上山采石干活儿的时候摔断的,没钱去卫生院看就活生生拖了好几个月,骨头迟迟没有接好,现如今半条腿都快要畸形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久了还腿疼,所以早就不下地了,脾气也越发古怪,只在炕上养着,记忆里陈方忠这个父亲对她们三个女儿很是冷淡,倒是对陈老二家的那几个半大小伙子上心的很。
陈音儿找了个理由打发了陈娟儿出去,自个儿往侧房凑了凑,模模糊糊地听见许氏跟陈方忠在小声说话。
“我听说今儿音儿和妈吵架了?”陈方忠咳嗽了几声,道。
许氏沉默了一下,道:“也没啥大事儿,就是妈因为熬药的事儿骂了娟儿几句,音儿吓得哭了几声。”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到底是老人家,凡事都得顺着他们点,也省得他们生气,我妈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嘴虽然泼辣了点,但心地不坏……”
往日陈方忠说这些,许氏都是安静听着,但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开了口,“今儿音儿又晕了过去。”
陈方忠语气一顿,随后道:“咋又晕了呢?上回吴医生不是都说全好了么?这回不又得欠下一笔债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许氏压低了声音,似乎有些为难,“只能慢慢找法子还了。”
陈方忠没有回答。
许氏叹了口气。
“有啥法子可以想的,”陈方忠语气有些生硬,“我看我妈说的没错,这丫头片子就是赔钱的,咱们这外债一笔滚一笔,啥时候才能有个头!”
许氏没有应声,沉默了半响,只轻声道:“我这边还能熬一熬,先看病要紧。”
闷闷一声响,陈方忠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腿,他的语气带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咱们当年要是也能生个儿子就好了。这样咱们也不会这么辛苦!”
许氏不觉眼圈都红了,“我倒是不觉得苦,就是觉得对不起音儿,今儿她还特意起来帮我做早饭,咱们这几个丫头,个个都是懂事的,我怎么就那么傻,人家说什么是什么。要是音儿真嫁过去了,守着一个死人,日子过得不好,我这个做妈的,心里咋过得去啊的。”她低声啜泣道。
“胡说啥,”陈方忠的声音变得闷闷的,语气里满是不赞同,“音儿当时是确实没气了,大哥和大嫂他们也是好心那样……”
“这些年妈怎么说,我一个做媳妇的,从来没说三道四,但是你亲兄弟那边,这回这件事我可要真埋怨几句的,啥好心啊,咱们自个儿心里明白就好。今天这个事,要不是音儿跑去跟她爷说了,还真的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之前音儿没气了,他们那样打算我还能理解,但现在音儿都醒了,他们还是想把她打发过去,想一想,他爷以往常跟我们说,咱们是一家人,遇到难处要互相帮衬,但如今我这心里真是不舒服。”
许氏到底说不下去,从低声啜泣转为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说啥呢,”陈方忠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咱们以后不得依靠着家里那几个小子,难不成还能靠那几个丫头片子?现在吃点亏就吃点亏吧,都是自家人,怕啥呢。”
很长的一段时间,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陈音儿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炕上,没再听下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她这炕上铺的是稻草,床单是耐脏的蓝色粗布制成的,上面打满补丁;上面的薄被也是补丁套补丁,里面的棉絮已经结块了,压得死板僵硬,这老陈家的日子,看来过得并不好。这时候虽说是进入了新社会,但农村里大部分人仍旧多愚孝,陈老四这一对夫妻,也还真是向来忍让孝顺至极,即便如今因为卖女之事,许氏心里颇有怨气,也不敢对着王氏稍作颜色,即便是始作俑者陈老大那边,她也不敢多说几句,陈方忠的态度更是摆明了不喜欢她们这姐妹仨。
看来,她陈音儿若是想自己过上幸福的生活,除了自个儿想法子多赚钱外,只怕还要把她爸妈的想法尽数扭转过来。老天爷既然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便要努力经营,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