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薛擒虎话音刚落,就在韩冬三人身后密集的灌木丛中,突然站起一名黑衣男子。
好似不知这是薛擒虎故意引人察看,韩冬随意的扭转身影,看向背后出现的黑衣人。将整个背部留给了薛擒虎与嘉措两人。
现身的黑衣男子,身形颇高,体型异常魁梧,手中斜提一柄平常用于锻造兵刃的巨锤。
这人眉色有些泛白,单看此点,好似其年龄比大师兄全念师还要年长几岁,但面容气质显示却只在四十多岁。仔细察看,却觉这人五官轮廓与薛擒虎有些相似之处。
虽然此人只是悄然而立,未曾言语,沉静异常,但其所站之处却有一种不堪重负,就要塌陷之感,好似此人身负沉重山岳一般。
犹豫片刻,梁雨蓿还是随同韩冬一道转身,一见到此人,有些惋惜的叫了一声:
“金大师!你……”
梁雨蓿叫过一声之后,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当年与爹爹一同找到金大师,打造了手中这支心爱的长枪。
睹物思人,看到这支枪,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爱女心切的爹爹。随之也会想到当年为她锻造此枪之人。也是因为有此念头,才会想与韩冬一起见见此人。
只是梁雨蓿从来不曾想到,与金大师的再次见面,竟然是眼前这样的情形。而金大师仿佛没有看见梁雨蓿一般,双眼只是专注在韩冬身上。
就在梁雨蓿身旁的韩冬,虽然是转身背对薛擒虎与嘉措两人。但凭籍戴在腕中,那串师傅特意留给自己的佛珠,他依然能够犹如目睹般察觉薛擒虎的举动。
在他转身的刹那,薛擒虎与嘉措身形猛然一弓,仿佛择人欲噬的猛兽。
只是两人在将动未动之间,互相对视了一眼,好似并无太大把握,又同时收回身形。当初在归月原之时,韩冬给他们的压力实在太过巨大,到了现在也无法坦然面对。
刘秀见状,挥挥手中长刀,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
“能够攀上山顶之人,只要是想到就一定要做到。有把握之事会做,没有把握之事也会去做!我实在有些怀疑,薛擒虎你怎么会名列十大名将之一!”
其实刘秀也不知道,当日在归月原,韩冬先是一刀斩伤嘉措,令其逃遁。而自己伤势极重的左手,转瞬间却不药而愈,让人惊疑为鬼神。
其后孤身一人前往拦截大军,屠灭越国先锋骑军,长长的一条大道之上尸横遍野、血流飘杵。
当时薛擒虎就在路边山林中观望,被那股杀气所震慑,明知韩冬已有气竭之感,也不敢前往阻击。
听到刘秀激将之言,薛擒虎与嘉措两人仿佛未觉,脸色依然固我,未曾有任何表示。
韩冬凝视着面前所站的金大师,这人始终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好似比金山寺缘空大师给他的印象还要深刻。
在韩冬的心神之中,一道模糊的身影渐渐成形,慢慢和眼前的金大师重合在一起。
对视良久,金大师在韩冬如电的目光中稍显拘谨,不由露出一丝略微苦涩的笑容。这缕勉强的笑容中,又隐藏一种见到曾经熟识之人,却再也无法握手言欢之后的寂寥。
瞬息间韩冬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时刻关注两人的梁雨蓿惊奇的发现,这两张完全不同的脸上浮现的笑容,却有一种惊人的一致。
好似知道梁雨蓿正在观察自己,韩冬微微侧头对她一笑。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笑容,韩冬在侧头之时所露的笑容,已是揭开一丝迷雾之后,发自心灵深处的喜悦,不再掺杂其他任何情绪。
这个笑容之中极具感染力,仿佛能直透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让人都能明白其中蕴含的含义。
站在他身边的梁雨蓿感触最为深刻,好似韩冬将心中所想,直接烙印在了自己脑海之中。特别是针对自己,表露而出的那种放开一切心防的赤诚,更是让梁雨蓿为之欣悦不已。
谁都能看出,让韩冬感到高兴是因为自己终于又想起了一些事情。对他来说,不管怎样,能够在这里又寻回了一块记忆的碎片,总是令人欣喜。
……
方才就在金大师现身而出之时,韩冬也随之转身。
而韩冬脑部仿佛已沉睡很久的记忆也随之而动,速度极快。凝固在一起的记忆在极速旋转之中,猛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旋即好像抛开了缠绕其上的层层尘埃,在这一刻,他沉浸在一种神形皆明的感觉之中。
整个身体也好似被一道莫名而起的慧光所笼罩。脑海之中,突然闪现出一副画面。
这是两个男子站在一处山谷,好像在争论什么的情景。画面中,韩冬只是一个旁观者。周围是一派青松叠翠、红叶纷飞的景致。
身形格外高大的两人,面容显得有些稚嫩。韩冬心念沉凝不动,却依然知道这是很久以前,他与金大师、薛擒虎三人在一起的一个场景。
那时的金大师与薛擒虎面容显得非常年轻,两个人五官相似之处更加明显。
仿佛置身其中的韩冬,清楚的反应到,当时的自己还只是一个孩童。所以在看这两人时,仰视的目光中会觉得异常高大。
有如篆刻、极其清晰的记忆,让他想起这五官相似的两人,确实是一对同胞兄弟。
韩冬正在翻阅自己仿佛熠熠闪光的记忆,突然听到金大师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
“一晃近二十年未见,想不到韩师弟已从垂髫孩童,变为了倾倒天下的武道之尊!听说你已经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却还能记得我这被流放之人?”
金大师有些寥落的语气,仿佛在感叹时光匆匆而过的无奈。当他有些游离的眼神,落在韩冬手腕之上的佛珠时,目光之中暴射出一股异样的神采。
“哦!原来如此,这实在让人觉得世事沧桑,循环无休!当年你虽然年纪还小,又只与我相处了一年而已……但……”
韩冬缓缓伸出左手,让那串已成金黄色的佛珠完全显露出来。在韩冬伸出手臂之时,方才仿佛在密林之中肆虐的风暴瞬间平息,现场呈现极为压抑的静谧。
只是在韩冬脑海之中却依然极不平静。随着金大师未尽的话语,如潮水般的记忆,象是冲开了堤坝的洪水,狂泄而下。
回忆之中,那时金大师与薛擒虎为之争吵的,就是这串唐师从不离身,极具象征意义的佛珠。
只因当时唐师将它戴在了还只入门一年的韩冬身上,而入门七年的薛擒虎却没有得到。
这次争吵给韩冬印象极深,因对薛擒虎怒其不争,又觉唐师太过偏心,喜欢书法和锻造兵器的金大师,选择了离开。
记忆中,唐师随后收回了这串佛珠。等到在普济大师涅槃之时,这串佛珠才重回韩冬腕间。
幼年之事在韩冬心头潮涌而过,猛然间突然回忆起,好像自己的一些喜好,就曾在孩提时代受到过金大师的影响。
“其实我真的非常羡慕你们,我仅仅只跟随唐师不到三年的时间,这还是因为我推荐薛擒虎加入师门,也算有功,才获得唐师特许……。我却没有资格正式归列师门!”
往事随风,在金大师缓缓的叙述中,自所有人心间流过。光影斑驳的密林,周围人影绰绰闪动,隐然已将韩冬三人包围在内。
无声静立的队伍,好似在等待某一个信号,随时可能发出雷霆万钧的攻势。
薛擒虎一方所显露出来最厉害的三人,也各自站在呈三角形的顶端,隐隐钳制处于包围之中的韩冬、梁雨蓿及其刘秀。
现场气氛虽然凝重,但随着金大师寂寥的话语,所有人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一般。韩冬师承为谁,少有人知,但同门之中,就有两位当世名将这已是众所周知之事。
而就在现在,发现这名并不弱于嘉措等人的高手,竟然也是韩冬同门师兄。并且这人在师门驻足三年,也未有资格正式列入门墙。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听闻唐师之名,想到此人竟能调教出这么多出色的徒弟,不由在心驰神往之中生出高山仰止之感。
金大师扫了扫静立在韩冬身边的梁雨蓿,眼神在苜蓿枪上留驻片刻,显得有些疑虑的开口问道:
“不知韩师弟身边的小姑娘是不是故人之女?那支长枪应是我平生最得意之作!”
随着金大师话语出口,韩冬飞轮般旋转的记忆,如被巨雷击中,顿时嘎然而止!
一直刚毅如铁的脸色倏然大变,在他巨震的心神之中,有种天地崩塌于前的感觉。
到了现在,就算是韩冬也不愿再提及的事情,在这样一个场合中,好像就要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只是世上不愿提及之事,从来都会在你不经意之间突然出现。就在前一刻,韩冬还在为记起往事而欣喜,而此刻,心神已是在期许和煎熬中徘徊。
韩冬此时极度渴望时间能够突然停止。
可惜,就算以他凌绝天下的武功,对于马上就要发生的事情,依然无能为力。
一阵微风吹过,茂密的树叶随风而动,与韩冬此刻瑟瑟的心情极为相合。在他窃窃的害怕中,还是听到金大师继续说了下去。
“当年唐师的锻造技艺就只传于了你我!看看你手中名闻天下的黑刀,我不得不承认,就算是我引以为豪的锻造之术,你也早已凌驾于我之上了!”
事情已经不可避免,韩冬心中已存下了听之任之的想法。隐隐传来的悔意中,却也带着一丝就要放下的寥落。
“不过!就我所知,当年请我为女儿打造这支苜蓿枪的大梁铁壁,好像就是葬身在你这把黑刀之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