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分,天也渐渐有点回暖,但也只是有点而已。外面还是阴冷阴冷的。
秦香莲左手挎着竹篮,右手紧了紧衣领,感觉阵阵寒风如刀一样穿过宽大的衣裳,透过皮肤,刺入骨髓。
虽是如此,但秦香莲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不紧不慢的走在青砖铺就的小路上。
“秦婶子好!”
“秦婶子好!又给五娘买东西?”
一路上都有仆妇善意的打着招呼,秦香莲微微笑着,点头回礼。
穿过月亮门,走过抄手游廊,再向左走,大约走了两注香时间,眼前就出现了一道小小的院门。
秦香莲在心里舒了口气,走上前去轻轻扣了扣门。
“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像百灵鸟似的悦耳动听,在这阴冷的天气划过一道亮光。
秦香莲听了,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沁入眼底,使她平凡的相貌瞬间生动几分。
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从里门伸出了头,一张圆圆的苹果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小巧的嘴巴,讨喜又可爱。
“呀,秦婶子回来了?快进来,姑娘在等您呢!”小丫头一看到秦香莲,马上高兴的跑过来扶着她的手,话一串串的往外蹦,像小鸟似的。
秦香莲就着她的手往院子里走去,边走边笑着打趣她:“喔?是吗?我看百灵你倒是比姑娘还要急得多。”
“哪有!”百灵撅着嘴说道。
秦香莲呵呵笑着。
“婶子回来了?冻着了吧,快进屋歇歇!”一个十五六岁、白皮肤、大眼睛的丫头从屋里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边说边伸手接过秦香莲手里的篮子,还不忘瞪了叽叽喳喳的百灵一眼,百灵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秦香莲拍了拍她的手,回道:“无碍,姑娘歇下了吗?”
画眉微微蹙了蹙眉,无奈的回道:“没呢,想是也无法安睡。”
秦香莲点了点头,就着画眉掀开的绣芍药花门帘,走了进去。瞬间,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冷与热的交替,让秦香莲生生打了个哆嗦。
秦香莲极目望去,擦得光可照人的青砖地板,上面铺着绣着云纹富贵花猩猩红地毯,一溜的黄梨木家具,雪白的墙上挂着两幅画,左边的是《寒梅傲雪》,右面的是《鱼戏荷叶》,一冬一夏,泾渭分明。
墙角的高几上,薄胎花瓷瓶里,斜斜的插着几枝含苞待放的腊梅,悠悠的冷香弥漫整个房间。
临窗的大炕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懒懒的靠坐在那里,眼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声响,方缓缓的转过头来,只见一头青丝似瀑下,两黛弯弯笼烟眉,波光点点含情目,鼻似玉琼,唇如娇花,轻启间微微颤颤,一排贝齿闪耀着迷人的光泽。
“莲娘!”傅婳坐了起来,声音软软糯糯中夹着丝丝娇媚。
秦香莲暗叹了口气,并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转到墙角的火盆上,伸出手。
“好冰,外面很冷吗?”
突然,一双小手从斜里伸了出来,覆盖在她的手上。由于常年不用劳作,秦香莲的手保养的很好,细腻白皙。
但跟手背上的那双小手一比,瞬间就被称得黯淡无光。纤纤玉指,似管葱,似玉雕,无一不细,五一不精。
秦香莲爱怜的摸了摸她的手,眼里的温柔似要溢出来:“还好,快上炕歇着,小心凉着了。”
傅婳也没推辞,扶着她的手上了炕,待坐定后才问道:“莲娘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秦香莲把一个粉底绣荷的大迎枕垫在她的身下,笑眯着眼回道:“侯爷派几位哥儿去接人了,可能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吧!”
“二叔父一家已经有好多年不曾回来了,也不知道兄弟姐妹们可好相处否?”傅婳黛眉微微蹙了蹙,语带憧憬而忐忑。
秦香莲怜惜的看着她,语气轻柔的安慰道:“姑娘不用担心,二老爷是位很温文尔雅的人,想来几位哥儿和姑娘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是吗?那我要好好的跟姐妹们相处,就像大姐姐和四姐姐一样要好。”傅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
“会的,姑娘一定会交到要好的姐妹的,快歇息吧,明天才有精神去迎接二老爷他们。”秦香莲帮她压了压被角,劝说道。
“嗯,那我歇了,莲娘也去歇着吧。”傅婳边说边闭上了眼,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均匀而又平缓。
秦香莲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奶到大的孩子,也是自己一手一脚带到大的小人儿,眼神不由得迷离了起来。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自己从起初的痛苦、绝望,再到后来的心灰意冷、随波逐流。直到遇到闻氏,那个命运多厄的女人。
闻氏的伤心,死心,如花般凋零。秦香莲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闻氏的求死,可是她是如愿了,只留下了一个延续着她不幸的小小婴儿。
对闻氏,秦香莲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但秦香莲对她又是佩服的,那是一个烈火般的女子,她的人生,她的性命,她的一起,都像火一般热烈,灼伤旁人,也烧毁了自己。
不过,这也是她的选择,一生,为爱而活。
秦香莲看着床上那睡熟的小小人儿,像水晶做的,剔透而美好,当初为了生活,也是为了感谢闻氏,秦香莲接过了这小小的人儿,做起了她的乳娘。
这十来年,最初的责任变成了爱,是的,秦香莲承认,她爱着这个孩子,在这深宅大院里,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生活那是多么艰难,即使自己千方百计的呵护。
秦香莲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好像又看到了那摩天大楼,不过,已经很模糊,模糊得快要看不清了。
秦香莲惆怅的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房门。
次日天蒙蒙亮,闻香院已经亮起了灯。
傅婳费力的睁开惺忪的眼睛,在画眉的搀扶下坐直了身体,一头黑丝瞬间覆盖全身。
画眉和百灵是从小就服侍在傅婳身边的,对于自家姑娘的姿容那是从小看到大,看了多年练就了一幅平常心态。
百灵麻利的端来洗漱工具,随时候着。
傅婳坐了小会,才勉强清醒几分。
主仆几人忙忙碌碌盏茶功夫,才洗漱妥当。
“姑娘,今天穿这套襦裙怎么样?”百灵从箱笼里翻出一件夹金丝袄襦裙问道。
傅婳看了看,摇摇头说道:“今天二叔他们回来,穿喜庆点就好,不用太隆重。”说着歪头想了想:“上个月不是刚做了一件石榴裙吗?那颜色好,就穿那件吧!”
百灵听了,答应一声,忙忙的去寻了。
傅婳穿着雪白的里衣,屋里暖烘烘的,也不冷,坐在妆台前,画眉拿着玉梳,一下下的给她顺着头发。
“姑娘今天想要什么样的发型?”画眉未语先笑,语气特别温柔可亲。
“画眉姐姐你看着梳吧,我相信你的手艺。”傅婳看着晕黄的铜镜里模糊的倒影说道。
“那奴婢给姑娘梳双髻。”画眉说着两手翻飞的动了起来。
双髻是很多小娘子常梳的一种发型,不难,所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梳好了。画眉再看了看,没有不妥的地方。
傅婳白嫩的玉指在铺满各类首饰的妆匣里翻了翻,取出金丝点翠梅花簪递给画眉,画眉接了过来,轻轻的给她插在发间,再取出一对梅花镶珠耳坠带在耳上。
拿起妆台上一个刻有梅花样式的小小玉瓶,轻轻拎开盖子,一股淡淡的冷香散了开来。
傅婳曲起食指,从里挖出了一小坨淡白色膏状物,在手心里化开,慢慢的涂抹在莹白如玉的小脸上。
“这梅花玉露膏快要用完了吧?”傅婳边涂抹边问画眉。
画眉笑了:“姑娘记性真好,是快完了,干脆我们明天早上去采点梅花回来,这几天梅花将开未开,最是实用,再过几天就不行了。”
“好啊,多采点,我要多做几瓶,二叔父家的姐妹们回来我也没什么礼物送,就送这好了。”傅婳笑道。
傅婳的话让画眉的眼神暗了暗,府里这么多小姐,都有自己的亲娘,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母亲去操心,只有自家的姑娘,一生下来就没见过娘亲的样子,何况其他?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秦香莲从绣老寒梅的三开屏风后面转了过来,笑眯眯的问道。
“莲娘!”傅婳转微微偏头看着她,糯糯的说道:“我在跟画眉商量,要多制几瓶梅花玉露膏,好送给二叔父家的姐妹做礼物呢!你说好不好?”
“当然好了,我们姑娘做的玉露膏哪位小娘子不喜欢?不过可不能累着了。”秦香莲高兴的说道。
“好,我会注意的。”
“先用膳吧,等下给老夫人和夫人请过安后,二老爷他们也快到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