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台大人却拂袖一指:“姑娘既懂书法,不如评一评白屏上的字?”
苏璞只好依言走到屏风跟前,细细一辨,含笑道:“狱台大人的字刚劲矫健,形态不急迫迟疑,颇有意趣。”
狱台大人微微颔首:“姑娘果然极懂,不过恭维之语大可省去。”
苏璞只好如实答道:“不过笔势回环之间略有迟滞收敛,气势略薄,好在无伤大雅。”
辟马抢着斥道:“你好大胆,竟然指责狱台大人的字不好!”
原来这些字都是狱台大人亲自写的,看来这下不妙了!
苏璞忙望向狱台大人,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愠怒,反倒有赞赏之色:“姑娘对书法见解精妙,本台钦佩。”
不生气就好,苏璞暗暗庆幸。
又听狱台大人道:“姑娘果然人品贵重,那么本台就答应猎祜侍郎的举荐,准你留任。”又对辟马道,“狱台城司阍衙署尚有缺任,就让这位姑娘任职司阍。”
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这位狱台大人是否也太随便了?
苏璞有些诧异地望向狱台大人,猎祜低声道:“苏璞姑娘,快谢谢狱台大人。”
苏璞忙道:“谢谢狱台大人。”
狱台大人对辟马吩咐道:“辟马侍郎,就由你带这位姑娘先下去,就住在洗墨台。”
辟马好像还欲说什么,然而狱台大人已经拂袖示意,他只好咽回去,冷哼一声:“姑娘随我来。”
苏璞望了猎祜一眼,便跟在辟马后面离去。
大殿内便只剩下猎祜与狱台大人,狱台掩袖轻咳两声,面有微倦。
猎祜关切道:“大人的病情是否又反复了?”
狱台大人指向下首座位,示意猎祜坐下:“现在只余你我二人,不必称我‘大人’。”
猎祜这才换称道:“羲佑,这次的事让你为难,实在抱歉。”
羲佑轻啜茶水:“在你来之前,执歌就已经来与我说情,原本这位姑娘就不致论罪,说情纯属多余。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执意举荐她为官,我倒没看出来她究竟有什么才干,不过是看在你的情面上,以识文断字为借口,勉强留下可用罢了。”
正在这时,一个狱官径直闯进来,一进门就朝羲佑扬起手里的白布包裹,衣裳微凌,神采飞扬:“狱台大人,你瞧瞧这是什么?”
羲佑微微颦眉,却并没有斥责:“妙常医官,你又不经通禀就擅闯赏罚阁。”
妙常医官却毫不在意,反而推诿道:“大人要怪就怪猎祜大人,谁让他这次带回来这么好的宝贝,让我连礼数都忘了。”
说着他便将白布包裹层层打开,里面却是一只半尺长的蜷缩脚爪,泛着冰冷光泽。
羲佑道:“妙常,你又弄来什么稀奇古怪的药材?”
妙常却托着脚爪,一本正经道:“大人不知,此物乃是妖魔蛊雕之爪,世间罕有,况且正是用来医治大人顽疾的药引,以此物为药,大人便可痊愈,再不必为病痛所扰。”
猎祜闻言,高兴道:“羲佑,真是太好了,你为病缠身十余载,总算可以治好了!”
羲佑眉眼如霜的脸颊上也不禁焕发淡淡神采,转首问猎祜:“传闻蛊雕乃是凶猛嗜血之妖魔,你又是如何杀死?”
猎祜却摇头道:“其实蛊雕并非我所杀,当日我执意要带啮齿狱官的尸首上船,结果却引来妖魔蛊雕,我一人实非蛊雕之对手,危急之下是那位姑娘拼尽性命重伤蛊雕,我这才保全性命。”
“她竟然能杀死蛊雕……”羲佑不由惊叹,“难怪你会赞她智勇双全,看来我倒要好好感谢这位姑娘。”
妙常亦叹道:“好厉害的女人,若有机会我也要见识一下。”
赏罚阁外,天光明媚,苏璞跟着辟马身后,才一盏茶不到,辟马便站住脚道:“洗墨台到了。”
苏璞抬头一看,面前一道大门,里面是个院落,走进去一瞧,倒也不是什么台子,只是地势由高而低,有道清溪从整座洗墨台穿贯而过,溪水两侧依着地势建着几座错落有致的楼阁,前后都种满桃花,正值三月,满树繁花璀璨如霞。
狱台城居然还有这么美的地方,简直有如世外仙境,苏璞望着桃花溪水,不由心情也轻快起来。
又听辟马在背后说道:“按照惯例要给你分配犯人来打理起居,咱们狱台并没有闲余的犯人,只有在新来的人当中,还剩这么一个,你就将就着用吧。”
有住的地方就够好了,居然还有人来伺候,苏璞又惊又喜,转身一瞧,被辟马领来的犯人也正好朝她望过来。
四目相视,苏璞甚至听见自己的心破碎开来的声音。
真是冤家路窄,被发配来的犯人居然是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乍然一见苏璞,亦眼眸微惊,幸好辟马根本没有注意二人,只想赶快完事走人:“按照惯例该发给你的东西,待会儿自然有人送来。”说完后,屁股一扭便转身离开。
太子长琴已经换上一身粗布赭衣,手臂上缠着白纱,虽然衣裳粗糙,却依旧掩盖不住一身端华,他站在满树桃花下,银发如月,落英落在身上,真比枝头桃花更清美。
可惜一张嘴就让苏璞生气:“我还以为你就算不死,至少会被治罪,没想到你居然还当上狱官,倒让人出乎意料。”
苏璞懒得搭理,反正摊上太子长琴这么个人,就自认倒霉为好。
溪水环伺着几间草屋,一连三间相通,很是宽敞,卧房在最里面,被褥枕头都已经换好。
苏璞正打算休息一下,却发现太子长琴就站在身后,一瞬不瞬看着自己。
苏璞被看得莫名其妙:“这里很宽敞,你随意挑,不用跟我客气。”
太子长琴却指着床具道:“这里只有一张床榻,带我来的狱官交待我,要我起居就睡在你的角落,这样才好伺候你。”
苏璞看他神情不像有意抬杠,又仔细打量床榻,果然在角落靠墙位置另外放着一副被褥枕头,看来就是给服侍的人准备的。
太子长琴问道:“难道你不想要我服侍你?”
苏璞可没被这场面给吓唬住,反正扶桑民风淳朴,之前在天驿村男女百姓之间就很随意,自己也习惯了,于是反驳道:“既然你愿意服侍,我为什么不乐意?”自顾把草鞋一蹬,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苏璞神清气爽,才发现草屋里外已经被收拾干净,衣橱里放着叠好的衣裳,正厅的桌案上摆放着热茶,而太子长琴正蹲在外面溪水上的白石上,正认认真真在淘米。
已经是傍晚时刻,自然该生火做饭,想到太子长琴在自己睡大觉的时候,默默把家务都做好,苏璞顿时有点歉意,竟然动了与他和解的念头。
然而当苏璞走到太子长琴身后,正准备开口,太子长琴却已经先开口道:“别以为我会白白伺候你,我是有条件的,你必须帮我找到长姐,我要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苏璞顿时想狠狠拍自己一巴掌,怎么就会天真以为太子长琴会变得纯真善良,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是根本不会做的。可若是不答应,不知道他还会想什么招数来对付自己?
苏璞只好妥协答应:“好,我答应你。”转身走回正厅坐下喝茶,再不愿去招惹太子长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