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十余天,海上都很平静,再没有蛊雕之类的妖魔来骚扰,苏璞只是偶尔会看见被放在官船角落的桃木薄棺,想到自己说不定会跟这个人一样,不由就感叹起来。
苏璞倒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太子长琴的提议,这些天她也暗暗观察过帝女凤兮,她并非胆小怯懦,相反却很冷静睿智,大概只是被残酷的现实给击垮,因此才会一蹶不振。
这天,苏璞正提着从角落里翻找出来的一支破笔,蘸着海水在甲板上写字。
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猎祜不由对苏璞这个看着单薄的姑娘刮目相看,说不定贤睿公当初所说的没错,苏璞将来也许真的会有一番作为,不过,眼下她的身份却实在令人担忧,也不知狱台大人会如何发落。
苏璞突然开口问道:“猎祜大人,狱台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猎祜沉吟了一下,好像这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完的事情,俄顷道:“狱台大人虽然是我的直属长官,但是我经常在外面押解犯人,所以我对他不是很了解。”
不过,他顿了一下,却又说道:“狱台大人很喜爱练字。”
练字?苏璞的脑海中闪过贤睿公提笔在牌碟上写字的模样,原来还是位书法爱好者。
猎祜站在船舷上眺望,已经半个月没刮胡子,凌乱的胡须都快要把脸给遮住,突然出声道:“苏璞,你来看,我们很快就会抵岸。”
苏璞忙掷笔去瞧,但见海水浩瀚深蓝,视野尽头隐隐出现城郭的殿阁楼宇,巍峨宏伟。
那里就是狱台城!
苏璞既欢喜又不安,看来这漫长的海上航行终于要结束了,不必再飘荡在不着边际的海上,可是一旦登岸进城,命运的审判就要来临,不知这位狱台大人会如何处置自己?
猎祜看了看面露忧色的苏璞,一贯沉稳的脸上露出有些纠结的表情,叹声道:“姑娘必定担忧狱台大人论罪,其实我认识一位狱官,她与狱台大人相熟,或可代为求情。”
苏璞面露喜色:“猎祜大人若肯为我求情,来日我一定报答。”
说话间,官船离渡口越来越近,地面皆是用黑色石头铺成的,高大的城墙也是由黑石砌成,巍峨雄壮,然而墙头却都悬挂着白幔,冰冷如霜。
又有钟鼎声传来,浑厚激越,一共有二十四下,在整片海面上隐隐震荡。
猎祜神情凝重,仿佛见到最不愿发生的事情,又朝着船舱里面望过去。
帝女凤兮从船舱里面缓缓走出来,后面跟着太子长琴,她朝向狱台城望去,听着还未消散的钟声余韵,轻声道:“此乃国丧之钟声……”
官船渐渐靠岸,渡头已经有狱官在等候,猎祜朝下面抛去绳索,马上便有人过来把绳索拾起来系在渡头上的石桩上。
苏璞随着猎祜上岸,却发现无论是前来迎接的狱官,还是穿着赭色衣裳的罪犯,胳膊上都缠着白布纱,不由露出疑惑表情。
猎祜低声道:“ 此乃国丧之礼,无论官民一律以白纱缠臂,以示哀悼。”
苏璞轻轻瞥眼帝女凤兮,她正被狱官领着朝前走,神情看似平静,然而见此国丧景象,想必内心定如刀割。
太子长琴静静跟在后面,经过苏璞的时候突然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不要死。”
苏璞心下一震,抬眼朝着他望过去,却只有白衣如雪的背影。
他不希望自己死,是怕自己死了,就没人会辅佐帝女么?
却听等候的狱官朝猎祜行礼:“猎祜大人,狱台大人正在赏罚阁等候。”
猎祜颔首道:“好,我也正好有事要向狱台大人回禀,你带人去把船上的尸首都搬下来,交给妙常医官。”
对方恭恭敬敬领命,便带人去办事,猎祜则亲自领着苏璞朝狱台城内走去。
一走进城门,苏璞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这里的狱台不像天驿村的狱台那样狭窄,简直就是一个繁华的城市,城内地势起伏,地面上都铺着黑石路,房屋楼阁便依着地势而建,都挂着白幔。
正中央是一条宽约百丈的黑石路,道路两旁铺坊鳞次栉比,身穿赭衣的囚犯都在劳作,却井然有序。
路过一座染布坊时,突然一道清鞭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年轻女子从大门里闪身出现,眉眼俏美,手执雪白软鞭垂落着,手臂轻轻一摇,软鞭便被轻盈勾起,尽数缠绕在手臂上。
猎祜微微颔首道:“执歌狱官。”眼神却有些不敢直视。
执歌却径直走过来,瞥了苏璞一眼,毫不客气问道:“她是谁?”
猎祜答道:“这位是苏璞姑娘,从天驿村而来,我正要带她去见狱台大人。”稍稍犹豫又道,“执歌,我有事想要请你帮忙。”
执歌俏眼含笑:“原来你还会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只管告诉我就好。”
猎祜转头对苏璞微微颔首,苏璞自然会意,于是站开去。
执歌与猎祜说话间,不时抬眼去打量苏璞,微微嘟着嘴,最后一转身便径直走了。
苏璞看猎祜如释重负的神情,不由暗自好笑,看来这位猎祜大人颇不擅长跟女人打交道。
二人一直走到黑石路尽头,一座山峰拔然而起,山上依着地势建立高高低低的楼阁,错落有致。
猎祜指着最高殿阁道:“那里就是赏罚阁,狱台大人所居。”
苏璞仰头望去,山巅上有座威严殿阁,有四五层高,巍峨雄壮,这般仰视着高耸如剑的赏罚阁,真有些令人心惊胆颤。
不过赏罚阁上的景致还不错,漫山青碧,奇石异松,颇成意趣。
苏璞站在殿阁前面,抬头望去,门屏上写着“赏罚阁”三个墨字,一眼望去如水流山峙,雍容开朗,颇有书法造诣。
猎祜拾阶而上,低声道:“狱台大人一向公正严明,若问你话,你就如实回答。”
苏璞点头答应,却难免忐忑不安,只求运气不要太差,保命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