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出殡那天,江语欣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只是默默地被奶奶牵着手,随着人群慢慢地移动,一圈又一圈。
一片冬日最枯败的孤叶。
她记得妈妈的灵柩从乡下老家运到了城郊的殡葬场,然后捧着小小的骨灰盒再回到乡下村里的灵堂里。身边站着层层的相亲,一路上洒落的白色纸花,白色的雪花。白色的日光,反射着悲伤的白光。
三天的守灵流尽了最后滴眼泪,最后一天最后的程序,她一句话也没有说,都是奶奶牵着,生生旧旧的木偶,牵引着,挪动着。
她没有看到妈妈的尸体被放进焚化炉的一刻,她只记得妈妈消失在那个走廊里,安静地被推出去,消失在最后的时空。
两个月前,妈妈查到胃癌晚期住院,瞒了她三个月,手术前一天,她回到了妈妈身边,一周后返校的那天,爸爸跟她说:妈妈没事了。
寒假里,却再次住院,这一次,竟成了永别。
医生说了一大堆原因,她只明白,她再也看不到妈妈了。
灰色的天空,飘着白色的雪,刺骨的冷。
暮色凄凉。
单单影影的麻雀无声无息地飞进远处的林子。爸爸跟爷爷奶奶有很多事要处理,这几天要一直住在乡下。
妈妈出生的地方。
“妈妈,我好想再跟你聊聊天呢。”看着矮矮的床榻,江语欣小声地呢喃。想起很多年前住在乡下时候,没有电脑更没有网络,只有12寸的小电视机,守着准点播放的动画片,然后妈妈小心地给她拍蚊子。后来有了蚊帐,妈妈依旧会起来查看女儿每一寸的肌肤。
最原味的守护。
“妈妈,我也好想跟你顶嘴。”
“妈妈,你能再帮我系下鞋带吗?”
不觉泪流满面。
“欣欣,来吃饭了。”外屋传来奶奶的呼唤。换做以前,奶奶会说:“欣欣她妈,喊欣欣出来吃饭嘞!”
餐桌上简单的几个菜,奶奶做的,自然都是语欣爱吃的,也是曾经妈妈爱吃的。沉默地重复夹菜,夹菜,夹菜的动作。
“欣欣,多吃点。”奶奶说。
“嗯。”她点点头。
爸爸没有说话,喝着酒,妈妈在的时候限量一瓶,现在依旧是一瓶。
该会习惯这样的晚餐。
乡下的夜晚很静,很久很久没有回到这里来过。这是妈妈生活了30年的地方,江语欣在上幼儿园后便跟随父母住进了城里。爷爷奶奶离不开故土,后来爷爷走了,奶奶怕爷爷孤单,更不愿离开了。所以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乡下看望下,江语欣适应不了乡下的蚊虫跟单调,每次都是早上过来,吃了晚餐后跟奶奶告别。
原来这里的天空是这样的。
妈妈说过,“乡下的天空很美。”
哪里的天空不是黑色?她以为在骗她,这些个晚上才发现,原来真的很美。
我会记住这片黑蒙的星空,跟你一样的亲切。江语欣闭上眼,开始在脑海里描绘、刻画,共同的记忆。
妈妈的葬礼在开学前一周,所以留给江语欣缓冲的时间很短。伤心的仪式终于一一过去,说不出的惶恐,看得见的凄凉。
江语欣只跟秦雯雯谈起自己的悲伤。
后来秦雯雯只告诉了何立言。
再一次见到何立言的时候,当然是开学第一天,搬新书的时候。
她戴上了粉色的眼镜,好像淡淡粉色的镜片。
她原来近视吗?何立言想。
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像以前一样看着她,还是那个柔和的眼神。不是淡淡粉色的镜片,而是微微红肿的眼眶。
“没睡醒么?”他在她前面停下,手里捧着厚厚一摞的书,一直顶到他的下巴。
江语欣摇摇头,微微笑了下。她从何立言那高高的一摞书上拿下厚厚一沓。
然后自然地跟在何立言后面。
“这学期的书都这么厚。”何立言说。
“每学期都很厚。”她回道。
“你近视吗?”
“有一点。”
“戴着蛮好看的。”
“谢谢。”
江语欣在何立言面前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伤感,还是那种温婉跟亲和。其实即使表现出一丝的忧愁,何立言跟大家也不会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因为江语欣从不是那种情绪无常,轻易表现于脸上的女生,她的微笑似乎都是带着淡淡的怅然。
新书要由各班从科教楼底楼的集放处搬到任意地点再分发给每个人。为了方便大家领取,药学两个班的新书会搬到女生宿舍楼下,然后统一分配。
远远就看到陆赫坐在地板上守着一堆书,然后看着陆陆续续有书堆到他前面,他再把书整齐地分成两份,一个班一堆。
“你也不嫌地脏。”何立言沉重地把书放到陆赫脚下。
陆赫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原来他屁股下还有张硬纸板。屁股太大。
“兄弟有福哦,就你有美女帮着。”
他说着笑呵呵地从江语欣手里接过那一沓书,“这有几本?”他问江语欣。
“三十五。”
“你那堆呢?”他问何立言。
“大概七十吧。”
“大概?”
“搬前总共数了多少来着?”他转头看向江语欣,江语欣当然不知道,然后他转眼想了想,“这个三十八,那个七十,总公一百零八,减去江语欣地那一沓...”
“少屁话,赶紧给胖爷数数!”
江语欣听了禁不住笑出声来。
“你数下得了呗。”
“没空,赶紧的,那边又来货了。”
不远的地方,乔天又抱着厚厚一摞蹒跚而来,胖子赶紧跑过去,似乎就怕乔天这小身板儿被这一百来本书压垮了。
何立言蹲下把那一摞书包装扯开数一下,本来就是要拆开的。
江语欣也蹲下来一起数。
“哎呦呦,真是男女搭档,干活不累哦!”
乔天的声音。那一摞书确实把他累得够呛,即使陆赫撤走了一半的辎重,他的手被压出的红印依旧鲜艳无比。
“两个班多少人?”何立言问。
“一百零八。”
“那就对了,一本不少。”说完他拍拍屁股站起来。
贴心的江语欣依旧蹲着,帮忙陆赫把刚到的书分成两份。
何立言跟陆赫已经向科教楼走去。
两件黑色的外套,竟是如此让人亲切。
回到这里,真好。
江语欣的心像浸满水一样安静。她轻轻地搬放着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