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小桂来的时候,看到林又红在家,做事情多少提了点小心,把角角落落里的灰都给扒出来清扫干净了,林又红也没有心思去跟她计较什么,但她分明感觉到小桂很想和她说话,但又随时小心着林又红的脸色,整个下午两人只是问答式地说了两次话,一次是小桂请示林又红,鱼是红烧还是清蒸,林又红回答随便,另一次是林又红问小桂宋立明平时大约几点到家,小桂说五点半。
其实别说小桂,连小熊都知道,林又红脸上的笑,是硬挤出来的。也许,它听到她回家的脚步声时,就已经知道她的心情了,所以整个下午,小熊对林又红采取的是不卑不亢的态度,如果林又红喊它,它就摇摇尾巴,以示友好,如果林又红坐在那儿想心思,不吭声,它也不会主动示好,只是趴在一块固定的地方,间忽看看小桂做事,间忽竖耳听听外面的声音,更多的时候它是安安静静的。
不到五点半,该做的事差不多都做完了,小桂似乎有些不知该怎么办,站了一会,还是过来问林又红:“林总,鱼已经蒸在锅上了,汤也煲好了,其他的菜是我来炒,还是等宋先生回来?”
林又红愣了一下,奇怪说:“平时不都是你烧的吗?”
小桂说:“宋先生关照的,你要是在家吃晚饭,让他来炒菜——”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说:“嘿嘿,我的手艺一般,你会嫌弃的,我不如宋先生的手艺——”
林又红“哦”了一声,没有马上说话,想了一想才说:“小桂,你是不是现在就想走?”
小桂否认说:“没有,没有——鱼还在蒸着呢,我不会走的。”
林又红朝厨房看了看说:“没事,你要走也行,我看着就行。”
小桂又赶紧摇头说:“不行的,不行的——”
林又红倒笑了起来,说:“哦,我知道了,你是觉得我会把锅底烧穿了吧。”
林又红一笑,小桂总算放松了一点,但是她站在林又红面前的姿势,总是让林又红觉得她有话想说,林又红最烦腻腻歪歪不爽气的样子,直截了当道:“小桂,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直接说罢。”
小桂这下子没有退路了,脸红了一红,又下了下决心,才支支吾吾地交待出来:“林总,我,我家,今年上半年,买,买了一个二手房,是很老的公寓房,一室一厅的那种,主要它是学区房——”
林又红以为她要借钱,头皮一麻,正在犹豫,万一她真的开口,她该怎么应对?
小桂似乎也猜到林又红的想法了,赶紧解释说:“林总,不是钱的问题,学区房虽然很贵,但是我们夫妻俩到南州打工十多年,省吃俭用,首付款已经够了——因为女儿明年要上学了,才下决心买的——”小桂的声音里一下有了哭腔:“可是,可是林总,我怎么这么命苦,等房子手续办完了,我们才听说,学区房必须在购房两年以上——”
林又红并不太清楚学区房、就近入学或者其他的某些规定,这些年,小西上学的事情,都是宋立明搞定的,大概也没有碰到太多的困难,基本上都没有跟她探讨商量过,所以小桂碰到这样的事情,林又红只能说:“那,既然是有规定,你们之前怎么没有打听清楚呢?”
小桂的眼泪掉下来了,一边用手背抹着眼睛,一边说:“是中介蒙我们的,他说没有时间规定,还说那时候几家都在抢这套房,我们如果一犹豫,就卖给别家了,我们就急急忙忙签了合同。”
林又红想说:“这只能怪你们自己事先没有考虑周全——”但是话到口边,看小桂伤心的样子,没有说得出来,改口道:“那,还能怎么办呢?”
小桂犹豫了一下,像是在给自己鼓劲,抬高一点声音说:“我们打听了一下,如果居委会能够开个证明,证明是两年以前买的,会有用的。”
林又红脱口说:“那不是作伪证吗,居委会怎么会同意呢?”
小桂的口气更坚定了,说:“居委会会同意的,真的,林总,我打听过很多人,他们都告诉我,居委会经常会给居民出这种证明的,他们总是站在居民这一边,他们一直是为居民着想的——”
林又红一听这逻辑,简直——她也不知道简直怎么样,只是觉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说:“就算居委会能开出这个假证明,但是居委会证明的日期岂不是和购房合同上的日期不一致,这种骗局,一眼就能看穿的。”
小桂见林又红老是在反驳她,一急之下,说出了更荒唐的话来:“居委会还可以证明购房合同的日期是错的——”
林又红忍不住“啊哈”了一声,说:“居委会都这么乱来?会有人承认他们吗?”
小桂见林又红完全不相信这事情,口气急迫地说:“林总,会承认的,居委会说话算话的,居委会代表一级政府的——”
林又红又想笑,并且还想继续反驳小桂的这种完全无逻辑无规矩的想法,她甚至想提醒小桂,你又上人的当了,上次是上了中介的当,这一次不知道又是谁给你上的当,可是看到小桂眼泪汪汪的,她忍住了,口气和缓地说:“既然大家都说居委会可以开这样的证明,你就到居委会去呀——哦,你家买的房子,在哪个社区?”
小桂说:“就在桂香街社区,是菱塘角那一带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老公寓房。”
林又红一听桂香街,心里莫名其妙地“扑通”了一下,赶紧镇定了一下,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神经病,桂香街是你妈?”
小桂本来是鼓了劲才说出来的,这会儿又低落下去,抹着眼泪说:“去过了,去过几次,可是不行——林总,我家虽然穷,可是我女儿很聪明,有出息的,她从小就跟着一个老乡学围棋,现在已经有、有什么段——唉,可是有什么用啊,连好一点的小学也上不了——”
林又红顿时又敏感起来,她朝小桂看了看,似乎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向她逼近,她紧逼着问她:“那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小桂可怜巴巴地看着林又红,不说话了。
林又红闷了一会,站起身说:“你不说话了?那你去厨房看看鱼吧,差不多了吧——”
小桂一见林又红要走开,顿时慌了,赶紧说:“林总,你别走,我说,我说,林总,我听说,我听说——”看着林又红的脸色,又不敢往下说了。
林又红说:“小桂,我从来还没见过你说话这么吞吞吐吐,到底怎么回事?”
小桂咬了咬牙,终于说出来了:“林总,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喊你、喊你蒋主任——”
林又红一听,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该怎么应对,急中生智赶紧说:“桂香街居委会有位老书记,你没找过她吗?”
小桂叹了口气说:“我运气不好,去了几次,都没找到她——”
林又红回过神来说:“就算你找到她,她会给你开假证明吗?”
小桂答非所问道:“老书记会帮我们解决困难的——”她分明知道林又红故意把话题扯开了,赶紧拉回来,又重复了一遍:“林总,他们都喊你蒋主任——”
林又红来气,呛她说:“那你怎么不喊我蒋主任?”
小桂讪讪地说:“我知道你是林总,不过——你要真是蒋主任,那就好了,——我听丽都花园的保安说,喊你蒋主任,是因为他们认错了人,但是我想,也许不是认错人,也许你确实、确实那个什么——”
林又红气得说:“小桂,别人胡搅蛮缠,是因为他们搞不清事实真相,你在我家做了这么长时间,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联吉氏的林总吗?”
小桂说:“我知道的,可是,可是现在联吉氏已经没有了呀——”
林又红呛白道:“联吉氏没有了,我这个林总,就成了居委会的蒋主任了吗?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小桂见林又红真生了气,不敢再多嘴了,屋里的气氛有点紧张,小熊也感觉到了,过来蹭了蹭林又红的腿,又冲着小桂摇了摇尾巴,感觉它是在做调解工作呢。
林又红虽然觉得小桂也像桂香街的那些人一样,十分地胡搅蛮缠,但毕竟小桂家里是碰到了困难,对她这样的家庭来说,这还不是一般的困难,这是天大的灾难,本来这样家庭的孩子各方面条件都比别人差几个等级,如果再晚一年上学,那真是彻底输在起跑线上了。
林又红想找个熟人,至少先了解一下学区房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帮到什么忙,但是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居然没有一个人是合适打电话去的。自己在联吉氏工作的这几年,一心扑在那里,几乎隔断了联吉氏以外的所有的社会关系,平时极少联络,现在贸然打扰,实在不太妥当,倒是老宋,虽然只是一个普通机关干部,但因待人诚恳,乐于助人,结交了不少朋友,各行各业都有,思想至此,林又红不由得问:“小桂,你这事情怎么不和老宋说说呢,他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能帮到你。”
小桂又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宋先生,虽然认识人多,但是他没有你名气大,你出面,肯定更——”
林又红忍不住打断她说:“可是我并不认得谁谁谁,也不知道该找谁谁谁——”
小桂脱口说:“你不认得他们,可他们都认得你,都知道你——”
林又红心中难免不乐,朝小桂摆了摆手,说:“这样吧,等老宋回来,我和他说——”见小桂脸色灰暗下去,毕竟于心不忍,又补充说:“我和他商量一下,看看找谁合适。”
小桂这才重新怀上了希望,但是因为林又红心中不快,脸色不好,小桂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宋立明果然在五点半到家了,他单位是朝九晚五,下班五点出发开车回家,路上半小时,一向都是十分准时的,宋立明一回来,家里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小桂的脸色放松了许多,做事的动作也欢快起来,小熊更是骨头轻得蹿前蹿后,紧紧追随着宋立明的脚后跟,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欢乐声。
宋立明到厨房看了一下,小桂已经把拣洗切等工序都完成了,宋立明围了围裙,开始炒菜,很快,晚餐就差不多做好了,这时候小西也应该到家了,可是一等再等,小西却没有回来,林又红让宋立明打小西的手机,打过去没人接,林又红着急了,问宋立明小西是不是经常晚归,宋立明小心地看了看林又红的脸色,试探着说:“没、也没有,平时还是——”
林又红不等他说完就担心道:“平时都是正常回来,今天这么晚了不回来,手机也不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宋立明知道自己揣摩错了,赶紧又说回来:“不过,有时候,有时候,也会迟一点的——”
林又红又急着说:“经常晚归?有原因吗?你都不知道说说她,一个初中生,怎么不按时放学呢?”
宋立明立刻检讨说:“怪我,怪我——”回头看了看小桂,说:“其实,其实,小西还是蛮守纪律的,小桂比较清楚——”
小桂张了一下嘴,但是没有说出什么来,连宋立明都猜不透林又红到底想听哪样的消息,她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宋立明说:“要不,我出去找找?”
小熊听宋立明说“出去”两个字,顿时兴奋起来,上蹿下跳,以为要带它出去溜了,宋立明正要训斥小熊,就听到门铃响了,小桂赶忙过去开了门,正是小西回来了。
小西的眼睛又红又肿,眼泪还挂在眼角,一看到父母亲紧张而惊讶地盯着她,小西赶紧解释说:“我是被影响、被感染的,刚才走过那里,大家都在哭,我也哭了。”
林又红顿时心里一紧,似乎有了什么预感,赶紧问:“怎么啦小西,出什么事了?”
小西说:“是居委会的老书记,去世了,那边围了一大堆人,大家都在那边哭——”
林又红只听到脑袋里“轰”的一声,头晕目眩,坐下来缓了缓气,就听到小桂“啊哎哎”地乱喊:“啊呀呀,我怎么办呢,我还要找老书记帮忙呢,我怎么办呢,啊呀呀,啊呀呀——”
林又红拿出手机看了一下,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电话还没被她删掉,赶紧打过去,小陈接了电话就说:“是的,老书记已经走了——”
林又红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说:“真——的?这么快就——”
小陈硬呛呛地说:“真的就这么快,现在我也不用去求你了,你不用去看她了——”
林又红被顶住了,闷了半天,见小陈并没有挂断电话,林又红小心地问:“老书记她,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
小陈说:“什么也没有说,我告诉过你,我去找你的时候,老书记已经不能说话了,现在,就更不能说话了——”
电话这才挂断了。
林又红又愣了一会,看到小西在盯着自己,赶紧告诉小西:“居委会的老书记,就是那天晚上来帮我解围的老太太——”
小西说:“我早就认得她,以前我们放学都在小摊那里买麻辣烫,她不让我们吃,说是不卫生,我们不听她的,她就守在摊子前面,不许我们买,结果她还被人家打了——”
林又红急得跳了起来:“小西,你竟敢吃地摊上的麻辣烫?你难道不知道桂香街小吃一条街的绰号吗?”
小西说:“哎哟,老妈,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学校同学都知道,老师也知道,我们住在桂香街社区的同学,都是他们的嘲笑对象——”
林又红说:“你知道你还敢吃?”
小西说:“肚子饿呀,特别是星期五,小桂阿姨不来,我们又放得早,爸爸下班再晚一点,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再说了,麻辣烫,还真好吃哎,吸——够味够劲够爽够——”
林又红又急得嚷了起来:“小西,跟你说过多少遍,桂香街小吃一条街的东西、任何东西都不能吃,你太无知,太任性——”她不忍心骂小西,转身去责怪宋立明:“宋立明,你明明知道星期五小桂不来,小西放学又早,你就不能早一点回来?”
宋立明也不为自己辩解,认错说:“我是尽量早的,可是有时候——唉,我知道了,知错必改,知错必改,以后一定早回。”
宋立明一检讨,火药味立刻就消散了许多,小桂却火烧屁股似的坐不住了,赶紧走了,小桂走后,小西对林又红说:“老妈,小吃街每天那么多人在吃,不安全的可不只是我一个人——”
林又红没有回答小西的话,吃晚饭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宋立明和小西都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设法了解她的想法,然后哄她高兴,宋立明先尝试着说:“那个什么,俞晓,俞晓那边,你要是不愿意,老张那边,也已经催了我几回了,急着等你的回音——要不,先去老张那里看一看情况,了解一下——”
小西比她老爸灵光,立刻指出宋立明的错误:“老宋,你揣摩错了,老妈可不是为自己的工作不高兴——”
宋立明道:“就你聪明——”
小西说:“老宋你要这么说,我也不反对,反正我是比你聪明,我确实了解我老妈,她莫名其妙心烦着呢,不过,据我的观察,恐怕老妈自己都搞不太清自己在烦什么呢。”
在联吉氏工作,那是一个字——“紧”,现在松下来,却变成了另一个字——“乱”。短短的几天时间,俞晓、赵镜子、浦见秋这一拨的事情,桂香街居委会这边,老书记、小陈、居民、小贩、城管,等等等等,重复叠加,搅成了一锅粥,当然,林又红心里很清楚,乱中之最乱的,是江重阳。
江重阳突然冒了出来,而且,离她那么的近,近到她站在自家的窗口,都能感觉到那个工地上的气息,那顶该死的安全帽,一直在她眼前晃动,挥之不去。
心里乱糟糟的,正在想着怎么才能把这个“乱”清理掉,手机响了,是赵镜子打来的。
明明前两天林又红才出言不逊气了她,拔腿就走,甩门而去,可这赵镜子向来大人不计小人过,这会儿果然又不计前嫌,主动找来了。只是林又红心气不顺,并不懂得感激,反而没好气地说:“又想干什么?”
赵镜子温和地笑笑说:“恶声恶气的,才下岗几天,就真成下岗女工、广场大妈啦——算啦算啦,不跟你计较态度,我找了个喝茶的地方——”她也不跟她再啰唆,干脆地说:“地址发给你,你爱来不来。”
电话挂断片刻后,地址果然发过来了,林又红哪有不去之理。
刚才赵镜子在电话里说让她“爱来不来”,林又红以为还有别人,结果过来一看,只有赵镜子一个人等着,林又红进去坐下,气哼哼地说:“鸿门茶宴。”
赵镜子坐到林又红正对面,平和地看着林又红,可是不知为什么,林又红却从她的平和中,感受到一股压力,一股奇怪的气息,感觉赵镜子似乎要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个什么讲究来。
林又红直言道:“说罢。”
赵镜子温和地笑道:“林又红,你总是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里可是专门为你摆的消气茶宴呢。”
“消气?”林又红一听,心下十分奇怪,追着问:“消什么气?你怎么知道我有气?你知道我有什么气?”
赵镜子动手给林又红加了茶水,说:“我向来就是你的跟屁虫哎,你在桂香街放个屁,我在疗养院就能闻到,我闻到了我就不能不闻不问罢,我就这个命,我命里就是你的丫环,我有什么办法?”
林又红听她提到桂香街,更觉奇怪,似乎赵镜子已经知道她这两天在桂香街的遭遇?林又红说:“原来你不是闲得无聊找我嚼舌头,你是有的放矢,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镜子又笑了笑,完全不在乎林又红的嘲讽,或者说早已经习惯了林又红对她的霸道。
林又红喝了茶,又理了理思绪,心情也渐渐地平复下来了,本来么,桂香街也好,居委会也好,小陈也好,疯疯癫癫的夏老太也好,还有那个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蒋主任也好,根本与她毫无关系,她纠结个啥呢。
这两天的莫名其妙和心情不爽,完全是她多管闲事的结果,真是咎由自取。可是,如果她自己都不必纠结,赵镜子又来多管什么闲事呢。
多管闲事一向可是林又红的专利哦。
果然就听赵镜子说:“听说你心情不爽,看看有没有我能够帮上忙的——”
赵镜子是听谁说的呢?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值得谁在背后夸大其辞、到处传言呢?一想到因为这些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就把自己搞得乱糟糟的,林又红心里十分来火,我还真就不信了,一个居委会,一个疯老太婆,能耐真有那么大——
心念至此,林又红忽然下命令似的对赵镜子说:“赵镜子,你给我去找,玩具厂,找姓蒋的——”
两个人的关系亲密无间,直来直去,向来有话直说,有屁直放,但即便如此,赵镜子听到林又红这劈头盖脸不清不楚的一顿,既摸不着头脑,也无法不接受,说:“咦,林又红,你这是要托我办事吗?可是求人办事,说话怎么是这样的态度呢?”
林又红反击说:“我态度不好吗,我只是声音大一点而已,只是——”
赵镜子“扑哧”一笑说:“我听说,你最近受刺激了,而且还是受了一个病人的刺激,你上了一个神经病的当,嘿嘿,聪明过人林又红,竟然——”
林又红本来心里烦躁,还遭了赵镜子的嘲笑,恼怒说:“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赵镜子,没想到你是个落井下石之人——”
赵镜子死劲忍住笑说:“行了行了,别胡思乱想了,我一直就是我,一直就是赵镜子——说吧,要找谁,说清楚点。”
林又红说:“说过了,玩具厂,姓蒋。”
赵镜子说:“玩具厂?姓蒋?这信息也太简单了,你还得多提供一点哦,是哪家玩具厂?”
“不知道!”
“姓蒋,叫蒋什么?”
“不知道!”
“多大年纪?”
“不知道!”
“嘻嘻,什么都不知道——男的女的?”
“不知——应该是女的。”
赵镜子实在忍不住笑起来,说:“应该——应该是个女的,这也算信息——哈哈哈,林又红啊林又红,难道你一离开联吉氏,智商就降到零了?”
林又红说:“废话少说,你到底找不找姓蒋的?”
赵镜子赶紧说:“找,找,一定找,挖地三尺也要挖出来个姓蒋的来——”一边拿起手机,两个拇指飞舞了一下,信就发出去了,朝林又红笑道:“等着吧,先喝茶——”
林又红这才端起茶杯喝茶,赵镜子撇了撇嘴说:“喂,找姓蒋的归找姓蒋的,我们正经事归正经事谈啊,上次跟你说的,浦总想和你谈谈宾馆那事情,你到底需要考虑多少天,没完没了了?到底怎么说?”
林又红一直还沉浸在寻找蒋主任的冲动中,甚至都没有听清赵镜子在说什么,茫然地朝她看了看,赵镜子脸色正起来了,认真地说:“难道找个什么姓蒋的,真的比自己的前途还重要——”
林又红知道赵镜子一心催促也好赶快答复浦见秋,可林又红也不是什么善茬,她想知道的一切,如果赵镜子不肯告诉她,她也绝不会按照赵镜子的意图行事,何况那天和赵镜子见面一走了之之后,碰上的尽是桂香街居委会这些破事,竟把她的心情搞得乱糟糟的——现在林又红心里似乎十分清楚,只要一天不把蒋主任找出来,不把事情搞清楚,她的气息就不会平复,所以立刻就说:“你先帮我把姓蒋的找出来,我才答复你。”
赵镜子笑着摇了摇头:“古怪,古怪,不是提前更年期了吧。”
正说笑着,那边的信息已经返回来了,果然有速度,赵镜子一看,笑道:“南州市区及县区范围,共有玩具厂七十八家,姓蒋的也有几十人,问要找哪家玩具厂哪个姓蒋的?”
林又红说:“不知道。”
赵镜子说:“算了算了,别找了,你这完全是在赌气——我问你,你的关于姓蒋的这一点点信息是从哪里来的,可靠不可靠?”
林又红一张嘴又赶紧闭上了,她要是说出从神经病夏老太那儿听来的,岂不又遭赵镜子一顿嘲笑,她也知道,自己是一时意气用事,即使真的要想找蒋主任,怎么也不能听信夏老太的话。
赵镜子见林又红不吭声,也不再嘲笑她了,改口劝她说:“算了算了,你找什么蒋主任呢,和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你还不如——”
林又红一听,顿时警觉起来,“蒋主任”三个字,她从未在赵镜子面前提过,她只说过“姓蒋的”,赵镜子怎么会冒出个“蒋主任”来?忍不住脱口说:“哼哼,这‘蒋主任’可真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啊,我都没说‘蒋主任’,你倒知道‘蒋主任’,说不定你还认得‘蒋主任’!”
赵镜子说:“你开什么玩笑,我要是认得蒋主任,我再假装帮你找姓蒋的,我干嘛,我吃饱了撑的玩你?”
林又红说:“反正,赵镜子,你有猫腻,我不知道你和谁有猫腻,但是你今天找我喝茶,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赵镜子说:“哎呀,林又红,你可以改行去当侦探——”看着林又红不怎么好,赶紧又说:“你还真生气啊。”
林又红口气冷冷地说:“没生气,就是想把事情搞搞清楚。”
赵镜子说:“找蒋主任,对你真有那么大的意义吗?就算你找到她,你准备干什么,你告诉她,老书记走了,居委会没有人了,请她去桂香街居委会上班,当主任——”
林又红说:“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蒋主任这个人——”
赵镜子说:“既然你连有没有蒋主任你都不能断定,你追着一个虚幻的东西不放干什么呢?”
林又红说:“我就是想不通,几乎没有人见过蒋主任,但为何人人都会当着我的面提到蒋主任,甚至连你,一个完全、完全——?”
赵镜子说:“完全不相干,是吧?”
林又红说:“你觉得相干吗——”话音刚出,心头忽然一闪,脱口而出:“赵镜子,怎么样样事情都有你,你不是不相干,你是很相干,从前,在我们几个人中间,什么情况都是你掌握,我们个个蒙在鼓里,现在你又来了,自从联吉氏关闭,你找我找得好勤快呢,你到底是受人之托还是别有用心?”
赵镜子依然沉着冷静不动声色,慢腾腾地说:“随你怎么说都行,随你怎么想也行,反正你要想抛弃我,那是不可能的——”
林又红道:“那是,我到今天才领悟过来,原来都以为俞晓黏人,现在看起来,俞晓和你比,只是小巫见大巫。”
赵镜子微微一笑说:“我今天收获大呀,一下子成大巫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是你和俞晓的影子嘛,今天忽然翻身做主人了——”
林又红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有道理的,不客气地说:“赵镜子,原来我以为你赵镜子就是镜子里的那个你,现在我忽发奇想了,你恐怕根本就不是镜子里的你!”
赵镜子仍旧平静,说:“那你觉得我是谁呢,我这面镜子,难道是面照妖镜,如果真是照妖镜,我就拿来照照你吧,你真的需要照一照自己的嘴脸了。”
林又红气道:“我什么嘴脸?我什么嘴脸?”
赵镜子说:“你心里乱糟糟的,烦,是因为居委会的人纠缠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林又红猛一心惊,顿时脸色大变,根本顾不上什么蒋主任了,脸色铁青地说:“赵镜子,你知道他回来了?”气急叉了,喘息了一下,才回过来,急切地说:“他回来了,他是不是早就回来了?你们都知道,瞒着我一个?”
赵镜子说:“奇怪,江重阳回来不回来,与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我们知道,为什么要瞒着你,你和他有什么关系?要想了解江重阳的情况,这话由俞晓说还差不多,毕竟人家是俞晓的前夫,而不是你的。”
林又红又被狠狠地噎了一下,半天没有回过气来。
赵镜子又说:“再说了,你说江重阳回来了,他出去过吗,他是到哪里去的呢,难道你都知道吗?”
林又红再一次闷住了,这几年,江重阳到底怎么了,他到底在什么地方,难道他一直都在南州?林又红不能相信,如果他一直在南州,怎么会一点音讯也没有,赵镜子有城府,可以按捺得住,可是难道连俞晓都能忍得住不提起他,一次不提?
赵镜子总算拿住了林又红,但她并没有得意之情,却反而心事重重,说:“你看看,你一下子又暴露了,江重阳还在你心里!说什么居委会烦你,说什么蒋主任烦你,让你心烦意乱的,到底是什么!”
林又红再也憋不住眼泪。
赵镜子说:“林又红,我提醒你,江重阳虽然单着,可俞晓现在也单着,你虽然心里只有江重阳,但你毕竟身边有老宋,以老宋对你的情义和忠诚,你会伤害老宋吗?”
林又红说:“赵镜子,你闭嘴!”
赵镜子说:“我不能闭嘴,我得告诉你,既然你永远不可能伤害老宋,那你就死了江重阳那条心——”
林又红任凭眼泪淌下来,嘴上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应该是我死心,为什么你这么偏袒俞晓,这对我太不公平——”
赵镜子口气宽厚言词却变得激烈起来:“不公平?你想想啊,我们三个,我和俞晓,都单着,你呢,丈夫疼,女儿宠,到底谁对谁不公平?”
林又红终于彻底想清楚了,说:“你请我来喝茶,就是警告我,江重阳又出现了,但我必须离他远一点,是不是,赵镜子,你放心,我不仅会远离江重阳,我也会远离你们,老马这几天正在曼谷等我,我要到联吉氏的泰国分部去工作了!”
这回轮到赵镜子目瞪口呆。
林又红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