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皖被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周嘉鱼语气少了平日对外人说话的平坦温和，而是像小孩子的置气，这让她生疑起来，下秒轻轻笑出声，察觉到周嘉鱼追究的目光后，她清了清嗓子敛了笑容。

她抿起嘴沉默了良久才抬起头道，“我一看到他就想起在国外的你，总得让你们感觉到别的国家的人民没那么冷漠吧？人家小伙子是个法国人呢，你在那边读了五年书，按理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周嘉鱼不耐烦地推了推季皖，埋怨着‘你真是路里八素 ，都要十点了’，催促着她赶快去睡觉。

“真是拎不清，总之明天你必须去！”季皖被周嘉鱼推着踏进了堂屋，一栋古色古香的青瓦灰墙，里面清一色木质家具全是街口的老字号手工作坊亲手订制，小时候周嘉鱼由衷希望家里是电视中那样的简洁大方欧式风格，可自从父亲周雀走了后，她才知道这些家具全是父亲娶母亲的时候专门订制的，睹物思人，哪怕她是看到一块漆都会感慨许久。

“那小伙子可俊哩，一表人才的，搞艺术的，估计家里也有钱，你都二十四啦，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我二十四那年都生你啦……”

季皖还要絮絮叨叨什么，周嘉鱼忙将她推进卧室，嚎一句‘晚安’后哐当关上门，耳朵贴着门板确定母亲不会再出来后，她转过身背部贴着冰冷的门板长叹口气。

有时候周嘉鱼真想问问她妈妈怎么想的，上学时期不让她谈恋爱，一毕业就恨不得她立刻结婚生子。

翌日被闹钟吵醒的周嘉鱼早已忘了昨晚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上门道歉的事，伸了个懒腰后又瞌睡连连躺回床上，呆呆地望起了天花板。

一束初阳的光浸入拉紧的窗帘，本昏暗的卧室流动着暗黄色的光晕，她打着哈欠掀开被子跳下床。

她拉开窗帘，以往这扇窗的窗帘从未拉开过，无他，只因为这扇窗正对那栋诡异的鬼屋，或许外来人会觉得隔壁的洋楼复古精致，可在周嘉鱼眼里就是吞噬人的怪物。

小时候……她可是被吓得不轻，每晚都求着和季皖一块睡。

她有多少年没透过这扇窗好好看过风景了，周嘉鱼回想起昨晚那个陌生男人蔚蓝的眼眸与温柔的语调瞬间觉得那栋阴气森森的宅子也不是很吓人。

下了楼，一阵阵香味扑面而来，周嘉鱼愣了两秒跑向屋外，果然厨房里母亲居然久违地做起了早餐。

季皖是一名已经退休的医生，在周嘉鱼的记忆中母亲从未做过一次饭，有时候母亲开玩笑说当年就是因为你爸爸做菜好吃我才嫁给他的，周嘉鱼虽口上说着不信，内心却还是有了个底儿。

“你也会做饭啊？”周嘉鱼依靠在厨房的边缘，故作惊讶的问道。

“多稀奇啊，不就是把菜扔进锅里炒几下吗？你以为我这四年怎么过来的，每天等你起床总要饿半天，我饿了总得吃饭吧？”

季皖的这么一句话噎住了周嘉鱼，她揉了揉鼻子，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人一到中年总会凌晨时被压力惊醒而睡不着觉，暗叹了声长气后转身跑去洗脸。

刚抹上洗面奶，季皖的声音不大不小地飘到周嘉鱼耳里，她道：“今天我早上起得早，去对门的林叔家买了束花，待会吃了饭你给隔壁送过去。”

周嘉鱼边按摩着脸边漫不经心的听着，在她记忆里，季皖有特别多的爱好，养花，刺绣，古筝等等，唯一坚持下来就是花了，隔几天就去对门的花店买束花，有时候林叔还会免费送她，小时候周嘉鱼觉得季皖买了滴着露水的花美滋滋地插在花瓶里放在客厅处也未免太臭美了，不过她也确实觉得看着美丽的事物心情能变好，毕竟他们家院子里的那棵夏腊梅，年年开。

可是后半句她听了动作一僵，匆匆洗了脸跑进厨房，她面露不满地嘟囔：“你真买了？”

“肯定的呀，就在你爸旁边呢，买了木莲，开的斜齐好了。”

周嘉鱼冲回堂屋，在大厅正对的一张木质桌子上看到了一束插在天蓝瓷瓶的木莲，藕白的花瓣还有些露水，仿佛连客厅都沾染了水气，她懊恼地晃了晃花瓶，瞄了眼父亲的灵牌重重叹了口气。

墙壁上贴了不少父亲周雀与母亲季皖年轻时的合照，母亲在那个年代还考上了大学，凭着极美的相貌与靓丽的打扮极其受欢迎，父亲没读过多少书，当年也还只是全福得的学徒，但是却因为做菜好吃也温柔贴心的性格俘获了母亲的心。

小时候周嘉鱼问过季皖当年父亲和她怎么在一起的，她只得意洋洋地回答是父亲苦苦追求自己，自己才答应的。而周嘉鱼将这个答案告诉周雀并且问他真实答案时，他只抿嘴一笑摸着她的头让她自己去玩，并不愿意多做回答。

直到父亲逝世后，母亲才告诉了她实情。她父亲小时候家境并不好，早早的出来大江南北找活，通过几年的劳苦终于去了全福得当学徒，他走过很多路，行过很多桥，终于在这个地方扎下了根。季皖当时家庭殷实，家里经常去全福得吃下午茶。

周雀和那些油熏火燎的厨师都不同，他的领口与衣袖永远干干净净，哪怕老旧，他有时候会来点菜，温柔的语调，白皙的手指都让年轻气盛自小没说过苦的季皖心神以往。周嘉鱼一直以为是父亲主动追母亲，却不知是母亲经常偷看父亲，后来父亲盛情难却干脆来主动搭讪。郎才女貌情投意合，虽然家里极其反对，却也在父亲为人老实敦厚而同意他们的来往。

季皖端着皮薄馅多、晶莹剔透的小笼包走进来时，周嘉正撑着木桌怔怔望着年轻时的父母。

她将包子‘哐’地搁在饭桌上，摆放着碗碟忍不住开口打趣：“你这么想你爸爸和我，也没见你六年回过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