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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色宜人 第二十九章 天都倾覆

一坛美酒忽得被他尽数倾倒在雪岭的高峰上,风雪肆虐,他一身青衣忽得觉得分外的冷。

一只玉珏被他随意丢弃在了雪的脚边,温顺的徒弟苦笑一声,认命的捡起师尊丢来的烂摊子。

“这是预言一脉的信物。”他继续说着,并未给徒弟留下拒绝的机会,“今日传于你,我想出去走走,或许一别之后,便是为师枯骨埋于异乡之时,莫要寻找,亦莫哭泣,你就当为师心愿已了,可笑对轮回了罢。”

语落,他一袭青衣大踏步向雪岭深处走去……

雪一身雪衣静默的看着他,不哭不闹亦不问,待他的视野拉得极远,恍惚间,雪衣与雪岭化为一色,满身醉意的他,再不见徒弟的身影。

只是朦胧间,听到一声叹息。温和清朗的声音恍如昨日:“若有一日,师尊觉得天下之大,大到无趣时,记得回雪岭看看。”

“彼时,天都的雪树下,定藏了一地的美酒。”

极北的风刮的太急,醉酒的人,觉得这天光有些分外刺眼,他堂堂极北预言师,竟想落荒而逃。

“那时,我总想着小徒儿得我亲传,担任天都传人,一定游刃有余。就像他整个人一般,无论遇上何事,亦能宠辱不惊。”言絮絮叨叨着,眼底里的血泪更刺目了几分。

“可我却不知,我到底给徒儿带来了怎样的烂摊子。”

刺眼?待他一路小跑至雪岭尽头之时,才猝然惊觉不对。猛然间一惊,竟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青衣忽得回眸,雪岭的中心,有无数雷霆落下,满目的天光灼灼,刺疼了他的眼。

“不,——”他放声嘶吼,如一只落到悬崖边上的野兽。

雷光遍地,苍穹之力抽打在天都的结界上。

不消片刻,被上天收回眷顾的天都,结界单薄的如易碎的泥坛,顷刻间土崩瓦解。

正在嬉戏的少男少女们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双双好奇的眼神方一抬头,便被劈成了焦骨。

尸骨刹那遍布天都,有的枯尸之上还犹存着迷茫的笑意。

“啊——”不知谁尖叫一声,预兆了天都的倾覆,本如美梦一般的乐土,竟在上苍之力下,化为了炼狱。

待雪回到天都之际,一向温和的人,竟再也控制不住满目的悲戕。

大大小小的天都子女,一个个疯狂的涌向了他,可怖的尖叫道:“雪大人,跑,不要回来!”

一道雷落下,尖叫者脸上还残存着满目的希望。

雪琉璃色的双眸里滚落了两行冰冷的泪,雪色的神蚕衣,在天罚之下翩飞而起,他抬手,以血肉之躯忽得重新唤起了天都的结界。

狂雷嘶吼,竟比往日更暴躁了几分,每击打在结界一次,便轰出一道巨响。

雪那如玉的容颜猝然苍白,幸存者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守护神,白衣染血,转眼青丝白发。

他们眼底的泪意更加疯狂,而后不要命的走出了天都的结界之外。

“今生无悔入天都,来生再做雪岭人。”有一人举臂高呼,任狂啸的雷霆吞没了那微薄的声音。

“不,——”雪的白衣上再次溅起了一朵血花,可他忽得觉得再多的痛楚亦比不及心底的哀恸。

无辜的孩童并不懂自身所迎来的命运,只是觉得好玩,随着大人们一同高呼着,随后被雷霆淹没了。

“雪大人,若无您,阿淼早已死去。天都之中,阿淼过得无比幸福。我们不过低贱的被弃之人,而大人,却是这天都雪岭的魂。”走在后头少女,当着一身血衣奄奄一息的雪,长跪而下。

“只要天都之魂不灭,雪岭犹存!”少女的声音如一道飘舞的梦,美得令人心悸,她深深了看了一眼,而后在染尽鲜血的脸上忽得落下一吻。一触即罢的吻,她却恍然拥有了最幸福的一切,含着笑意,迎向了无情的天雷。

“不要——”雪苦苦撑起结界,却苦苦看着他所守护的,一个个离他而去。

待那青衣重归天都之中,便看到了一头华发早已疯癫的雪,他怔在了原地。

雷霆仍在肆虐,仿佛不将这昔日的美景毁于一旦,便誓不罢休。

那袭血衣恍惚中听到声音,挣扎着抬眼,那双本温柔的琉璃色早已蜕化成浑浊不堪的黑色。

青衣的他,忽得觉得眼前一幕,不过是一个可怖的噩梦,而他的酒还未醒。

但,自家本俊朗的小徒儿,一双枯爪颤抖的将一只灵狐交到他的手心,待灵狐身上的体温灼烫了他的手时,他才恍然惊醒。

“走!”

噩梦之中,一向温和的徒弟,头一次决绝的令人陌生。

他被一道无形的力量送出了天都,而后听得一声轰鸣,曾经雪岭中的温暖在一夕间化为了焦土。

天罚终于落到了尽头。

他无力的跌倒在一堆废墟与满地尸骨之上。

“彼时,天都的雪树下,定藏了一地的美酒。”

许久,他的耳侧似乎有听到那清朗如玉的声音,一如那袭雪衣飘飞在风雪里,如一幅美丽的画。

他一把丢开灵狐,疯了似的找到了曾经种了一颗雪树的废墟,在一堆荒土之中,他徒手疯狂的挖着。

直到双手鲜血淋淋,他才挖到一壶已破碎的酒缸,一点点清冽的酒香露了出来,他不顾脏污,贪婪的将倾斜出的酒灌入口鼻中。

“雪,你骗为师,你明明就埋了一壶酒。”满口的辛辣,他恶狠狠的砸烂了破酒缸,瞬息间那俊朗的容颜,慢慢凋零,他终于在酒精与伤痛之中晕死过去。

天都里多了无数无名的碑,仿佛天都本身便是一个巨大的荒坟。

一个老头,一身残破,抱着不知何处偷来的酒,跌跌撞撞的滚出了天都的结界。

他疯癫着,见人便哼着无名的曲,吹上他那不知调的枯哑的笛。

“浮生欢,枭雄颜,史页乱,薄酒寒,……,衣冠冢,无人知,……”

“薄酒寒,世事纷乱。吾道远,心弥坚,长剑落,心不悔,…… ”

“无人知,枯骨何在。……”

“梦流转,千古悠悠。……,煮酒罢,祭英豪,谈古今,过往风流。笑痴人,言妄语,议功过,道传奇,未留痕迹。”

悠长的古调,埋葬在雪岭天都之中,亦葬尽了他的回忆。

“呵,从来不知我一直觉得是背负的东西,一旦消失了,竟是那般让人怀念。”言将桌上的冷茶灌入口鼻中,让浑浊的脑袋更清醒几分。

“我想,雪一定比我更懂这个道理,所以他宁愿以已身为天都陪葬,亦不愿如我一般苟活于世。”一身破烂的言,只觉得再多冷茶亦寒不过他的心,“我枉活一生,到头来,却及不上我的徒儿。”

“前辈……”白老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每个人心中皆有一份故事,或刻骨铭心,或简简单单,但故事之中的人或事总是无比鲜活,一回首,便浮现在眸底。

弑神塔顶,小五看着陷入回忆深处的红衣大魔王,亦是一声长叹。

“后来呢?”少年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莫名的伤感。

“师尊并无告知归期,独身一人消失在了极东。待我赶到之时,已人去楼空罢了。”不知何处弄来了几点小酒,仲辞悠哉的灌着,染上酒意的声音靡艳而醉人。

“那时,我想他既负了承诺,也是我师尊。师尊既然走了,我再找到他,也不算他失约。”那迷醉的声音,如古笛悠悠,哀而不伤。“可见,我实实在在是个孝顺徒弟。”

“可我不知,这一找,我翻遍了四极。走过极西雾原,到过极南南泽,甚至跨过囚海,走过师尊曾走过的每一寸角落,都未寻到他人。”

“直到,有人让我去寻预言一脉。”仲辞讲起故事来,依旧没有讲故事的正型,如他的人一般放浪形骸,想到哪里,便说到何处。

“我便又一次深入极北,寻访天都,却并无找到传说,只好失望而归,四处打探预言一脉的喜好。一番打探之下,才知道那老头嗜酒如命。”

“于是,我便在夷陵处,开了一座酒肆。第一天开业,就遇上一群蹭吃蹭喝的恶霸,恰好赶上我心情不好,所以我便一个个上门送了他们一程。”

“亦不知这传闻是如何传的,我便成了三头六臂或一头白发的高人。虽然高人之说恰到其实,但我生得这般好看,却被一群没眼光的蠢货乱嚼舌根,当真觉得无趣。”红衣自夸起来,极为自然,仿佛不知脸面二字如何写。

小五默默看了一眼,染上酒香的红衣翩飞,如墨泼洒的长发,恣意而风流。发丝上无意沾染了一朵彼岸花妖娆的红,衬得那精致容颜,更加魅惑了几分,恩,确实好看。

“我便离开这些无聊的酒鬼,第三次深入雪岭。这一次与往日不同,我遇上了一只灵狐。那狐狸通体雪白,极有人性,见到我便向我怀里扑过来。我当时想,这居然是只自来熟的畜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沾染些什么奇怪的味道,便将狐狸一把拎了起来。”

“结果,那只狗屁狐狸,居然对我卖萌。”红衣仲辞忽得咬牙切齿,一副被狐狸欺骗的沉痛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