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就在言惊诧之间,天外忽现一道剑芒。
一道毁灭的剑,剑芒所过,无数未来过往,顷刻间一寸寸破碎。
剑落,那九宫八卦的命盘,在其原本完整的轨道之上,猝然断裂,裂口如一道深壑,于既定的宿命,衍生出无数的可能。
言,猝然一口血喷洒在玉笛之上,一头黑发刹那间雪白。
他不去管身上寿元的流逝,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原本完整的九宫八卦已然残破,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他用力的揉了揉琉璃色双眼,反复确认之下,方才恍惚眼前的事实。
他苦涩的笑着,又可悲的喷出一口血来,恍惚之中,一个正值少年的人心境却陡然枯萎,如一个垂垂的老者,疯癫的念叼着:“乱了,全乱了……”
单衣的煞不解,虽疑惑,却犹自将狼狈不堪的他拉出了九宫八卦。
他抬眸,琉璃双眸已暗淡无光,似乎自梦中初初醒来,懵懂而迷茫的看着身侧那袭单衣。
许久,他开口,声音暗哑道:“尊主,言有一事请教,还望尊主解惑。”
单衣愣住,似乎在疑惑,未卜先知的预言一脉亦会困惑,煞开口,声音生硬却到底多了一丝烟火味:“请问?”
一袭青衣他再次站起,好似未变,却在瞬息间更加稳重成熟,认认真真的行了一道全礼,琉璃的眸色尽数认真,他道:“信仰颠覆,命盘已乱,当何如?”
煞的单衣飘起,在风雪飞舞的天都里,仿佛染上了一种神秘莫测的气质。血眸抬起,遥望向极远的苍穹,又落到了他颓然的脸上,而后简简单单道了一句:“信仰颠覆则重铸,命盘已乱当斩之!”
那低沉冷漠的声音没有杀气,却无端的另言无声的倒退一步。只一步,他先前静心布置的九宫八卦命盘却被残存的剑芒,彻底粉碎。
“信仰颠覆则重铸,命盘已乱当斩之……”他反复咀嚼间,又吐出了一口血来。
他忽得觉得预言一脉上下,纠葛许久又推崇许久的天命,竟不在那袭单衣的眼底。很难想象,明明一袭单薄衣裳,一个简单的人,竟会有这般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思及此,言长长吐了一口浊气,心悦诚服的对着煞俯身一拜道:“预言一脉,言受教!”
那一拜,煞并未阻止。
单衣忽然荒唐的觉得,这传说之中代天行道的预言师,很不一样。
冷如冰雪的人竟再次一笑,刹那之间,天都诸人似乎听到了雪融化的声音。煞上前,将手中的雪狐轻柔的放在了他的怀中。
“这是雪岭外的灵狐,明明已然死去,却被陡然改命,如我一般,不为这天地所存。”煞摸了摸雪狐柔软的身体,继续道:“或许来日,我消失于天地时,惟有此狐,方能记下我的痕迹……”
“我本想带它在身上,然我之前路过于凶险,终究不适合它。”煞说着,血眸里的暖意更多了几分,“而今日幸入天都,方知雪岭之美。我将灵狐托付于你,待我归来之日,再与阁下把酒言欢。”
言摸着怀中皮毛柔软的灵物,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寂寥的单衣。
何等奇妙的宿命,一条不归的路,截然相反的两条道,竟陡然交错,寥寥几句,竟在彼此心底烙下了深刻的印痕。
“尊主放心,言定将其养的白白胖胖,等尊主归来!”对方毫无芥蒂的相托,竟猝然令他的胸腔之中涌出了无尽的豪气。
“多谢!”煞回了一礼,瞬息间卸去了所有软肋,再次恢复了他刚硬如铁的意志。
举步,单衣铁剑,再次没入风雪里。
青衣遥望雪地里孤独的影子,竟不知缘何,多言了一行话:“尊主,向东而行,必有所获!”
千里的风雪将那句预言送到了煞的耳侧,煞猝然回首,血眸与琉璃双眸,隔空相望,权作拜别。
雪地里,又多了一曲,不知名的调……
“那时,我想或许我并未想象到,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竟是这般坦荡有大气魄的人。”一身沧桑的言说着,将桌上凉茶忽得饮尽,仿佛想将心底的郁气尽数消散。“从来没有一个人,无论论道还是术法,我都败得一塌糊涂,却又莫名心悦诚服。煞离去之后,我将自己关在了师尊的房里,一关便是百余年。”
“我彻底失去了信仰,如一个游魂般,寂寞的活着。”言继续说着,浑浊的眼底尽是苦涩。“我知晓,煞误以为我懂他,把我这样一个懦弱者,当成了他的知己。但,我却切切实实的知晓,我不配!”
“我只会躲在天都之中苟且偷生,我只会在一群弱者面前上演着雪岭天都传人的威严,我只会偷偷怨恨着我所背负的预言师的宿命。”
“我甚至,甚至期盼那样一往无前气势折损在天道面前!”
“但,我终究未料到,他真真切切的做到了……”
雪岭天都,虽是传奇,却亦是无数无家可归的孩童期盼的梦境。
一袭青衣在飞雪中漫舞,玉笛悠悠,总别有一番余味。素来仰慕师尊茶道的他不知何时,竟换了口味,改为饮酒。
大口吞咽的酒精疯狂的刺激着感官,带他给一种飘忽于世之感。
于是,他温和的徒弟,一言不发的纵容了他的小性子,愿意自雪岭一走千里,找到极西与夷陵的上好的美酒,笑着放在案牍前。
“师尊,今日莫要贪杯。”温和的笑起来,好看的如盛开的繁花。
他琉璃双眸兴味盎然的看着自家徒弟,甚是满意,总觉得雪千好万好,不比那一去无归期的老混蛋好多了。这般想着,他毫无负罪感的扒拉着怀中灵狐的皮毛,小狐狸梳理的漂亮的皮毛,竟在瞬息皱成一团,看上去可怜兮兮。
“为师可不是那么容易醉的!”他大笑一声,大掌继续揉着怀中的面团,继续道:“雪,你说这小家伙的主人,怕不是不要它了吧!”
“嗷呜!”极有灵性的小家伙一听,立刻咬上了他的手。
“哟,小家伙火气挺旺,怕不是缺母狐狸了。雪,要不你改日顺手捡只母狐狸回来。”毫无廉耻之心的他,压根不觉得自己欺负了一只狐狸。
雪温柔的笑意一僵,在师尊与狐狸之间,恩,还是师尊比较重要。
言忽得多痛饮了几杯,饮到畅快之处,竟手舞足蹈,拿着他那玉笛,一遍一遍的吹着。
笛音刺耳,枯哑,如同他醉生梦死之间,那越发荒芜的心。
终于有一日,在或梦或醒中青衣爬山了雪岭的高峰,不顾周身的冷寒,他再次狠狠的灌了一坛酒,明明应该醉,却越喝越清醒。
“世事多舛,一盏浮生,皆可欢!”明明笑着说欢,琉璃双眸却又多了两行长泪。
闻讯而来的雪,衣冠未整,慌乱无比的飞上了雪岭高峰,紧张兮兮的护着他。
他却并不领情,一把推开了自家温柔的徒弟。
“恨,恨不能身为利剑,斩破苍穹!”酒似乎醉的狠了,他终于对着长天放肆高呼,将心底深处埋葬后腐烂的一切,尽数呼喊而出。
“师尊,喝醉了!”一向温柔的雪急忙打断了他的话,将人一把拉住。
“没喝醉,”言喋喋不休道,“预言一脉代天诛恶,我生来自负,只觉此身荣耀,来日写尽史书,可万世传诵,不负天都雪岭传奇。”一边说着,他竟一反平日的儒雅,整个人桀骜起来。
“纵使,我所信仰者非我所愿,我愿负满身罪恶,只盼雪岭不朽!”说到此,他癫狂寂寞的大笑起来。
笑意,一声声在雪岭深处回荡……
“可,我却遇上了一个魔。”青衣癫狂的说着,“一个甘被万世唾弃,一个甘抛弃所有,一个叛逆者。我笑他痴,笑他蠢,笑他狂,这种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以已之力抗天的白痴。呵呵,他知道什么,天道欲亡魔族,他居然妄想以蝼蚁之声逆天改命,何其狂妄!”
“可他,……”他笑到一半,而后又放声痛哭,似乎忌惮着什么,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我以为当日指点,只是让他见识到这苍穹辽阔的可怕,……,却未料,他竟先走了一步,比这天下都先走了一步啊!”
他高声呐喊,疯癫的哭着笑着,第一次毫无形象的跌在了雪岭冰凉的土地上。
“师尊,”雪沉默许久,任由他放肆的发泄着,直到他渐渐安静下来,那清俊的声音里才流露出无尽的担忧道,“自那一日,尊主走后,师尊再也未笑过,徒儿明白,师尊之愿当如尊主,志行高远,纵孤独此生,但求一道。而今却困于雪岭,守一方安乐,师尊悔吗?”
“悔吗?”他低低的重复了一句,再次贪杯的多灌了一杯酒。恍惚之中,一闭眼,那日的剑芒便落入他琉璃眸光中。
一剑出,夺魂摄魄,势不可当。
无数重规则,时间,空间,过去,未来,因果皆数粉碎于剑影之下。
煞的剑,只攻不守,为毁灭而来,却因守护而生。
单衣终究疯狂的毁灭了一切,亦毁灭了他自己。
许下归期,却不言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