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东子先是招呼看热闹的人散了,有几个叔辈的同行上来装作关心的问话,我也就是模棱两可的应付了几句。这种常年在街上做生意的老油条最会看人脸色,见我不愿多说,他们更不会多问,虽说收了眼儿货这种事儿同行里总会笑话,但是起码明面儿上他们还不敢。
杨叔跟警察上了警车,二姐不放心也跟着去了,这块儿的片警都认识她,走程序归走程序,且不说我们是地地道道的受害方,就是单论面子也肯定要给我谢家,我估摸着午饭之前就能回来,所以也就没去当铺,直接留在了古董铺。
大早上这么一闹,店里也没几个生意,我和东子修谨三个人蹲在铺子里百无聊赖,又开始琢磨那后墓的事儿。
后墓,从名字上就能听出来这应该是一座皇后的陵寝。这古代的皇后太多,要是一一猜过去还不知道猜到猴年马月。但是班超他是东汉人,他发现的大墓一定是东汉往前的,我盘算了一下,还是不少,要是一一筛选,也是个工程量不小的活儿。
王修谨在店里烧了几根儿烟,最后还是决定先回他那小庙一趟,家里有了线索,下墓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他是肯定要跟去的,想回庙里收拾点儿家伙事儿。
王修谨开着家里那辆老越野走了,我和东子就在店里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些有的没的。
茶碗见底的时候,东子摸过茶壶给我满了一下,突兀的问道:“四哥,你说,我要是娶晴妹子她家能肯不?”
我一挑眉,“你真想娶她?”
东子摸摸后脑勺,难得害羞地点了点头。
我长出了一口气,望着他半笑不笑的说:“要是吕晴那丫头也中意你的话,凭咱家的面子还是娶得起的,更何况咱还救了她一命,你跟二大爷,怎么说对她都有救命之恩,那天在饭桌上,还不是说没齿难忘呢么。”
东子一笑,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
“咋?你觉着她对你有意思?”
东子很认真的点点头。
我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看出来吕晴对他有意思的,但是我宁可相信他,因为要是吕晴对东子有意思,这事儿到老爷子那儿或许就能多出一点儿回旋的余地,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难受。
茶碗满了又空,东子要提起茶壶给我添茶,我连连摆手,再喝下去午饭都不用吃了。
没过多久,二姐和杨叔就被警车给送回来了,我和二姐简单的聊了几句,也确确实实的就是走了走程序,没什么大碍。
店里就交给二姐,我和东子打了辆车回家吃饭。
车子还没开到家门口,我就隔着老远瞅见了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而且大都没见过。
我和东子才从车里一下来,立马就有人围了上来。
“四儿?小东子?”
虽然我和东子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胡茬的中年人根本认不出是谁,但是光听他的称呼就知道是长辈,也不敢怠慢,连连点头。
人越围越多,七嘴八舌的围着我和东子不断的讨论着,我和东子只能不断讪笑着点头回应,我就纳闷儿了,家里怎么一下子多出来怎么多长辈?
其实我也有几个看着眼熟的,但也只是眼熟,我张嘴大爷闭嘴大爷的喊人,一边费力的听着他们各式各样各种口音的招呼,一边仔细的脑海里搜索着,这群人哪里冒出来的?
我环视了一圈,平均年龄都是在四十来岁,看上去年轻点儿的也有我爹的年纪了。主要他们的装扮还各不相同,气质更是天差地远。有的看上去是建筑工人,有的看上去像是小私企老板,甚至还有带着眼睛的文艺大叔,我和东子是彻底被整蒙圈儿了,这群妖魔鬼怪都是谁?
我和东子穿过人群,一把拉住正往客厅里送茶的老李,低声问道:“这都是谁?”
老李一笑:“这都是当年跟你爷爷一起下墓的老伙计。”
我猛吸一口气,怪不得有些看着眼熟,却死活也想不起来。
要是这些都是当年和老爷子一起走坑的伙计,那我见他们的时候应该才几岁,这么多年没见,能记起来才有鬼。
这时候老爷子正在客厅里招呼着,别看这些伙计对我和东子来说都是长辈,但是对他来说,这都是当年手底下的小伙计,现在他老了,这些小伙计也人至中年,成了老伙计。但是就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帮人对老爷子的恭敬依然分毫不减,老爷子一杯茶一杯茶的受着,脸上满是笑容。
可是今天又不是老爷子大寿,这帮人都回来做什么?我想了想,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下墓。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这阵仗可算得上是不得了了,平日里走个小坟小墓的都是二大爷带上几个伙计就够了,甚至有时候二大爷都不用去,家里的老伙计就能解决。但是看今天这动静,我谢家也算是出动了“精英部队”了。
家里很久不开的仓库大门这时候也是大开着,那里面的东西都是老伙计们的家伙事儿。这群人平日里都有各自的生意,有点儿武林高手大隐隐于世那意思,兵器都在我家摆着,重新出山肯定要把家伙事儿都翻出来修亮了。
吃午饭的时候客厅里添了张桌子,那些老伙计也就全都围在了一起,我和难得回来吃午饭的老爹在一桌,东子二大爷和老爷子在一桌,没有想象中的嘈杂,什么多年不见分外想念之类,饭吃得很安静,每个人都很自然,没有想说话又不敢说的表情,仿佛吃饭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
我不由的点了点头,到底是老爷子带出来的人,是真把他立的规矩融入了生活。
喝茶的时候,老爷子说完场面话,紧接着可就热闹起来了,全国各地的方言都冒了出来。
“恁最近搁那块儿捞?”
“嗨,娘个亲地捞啥捞,就能点儿口粮钱,都穷到腚眼子里去了都!”
“噻一样儿,奏是混个肚饱,到底还是掏么子来劲!”
“白说,额还真想!”
“是挺想念那段时间的。”
“书生,恁是一直搁省里地,咋?怎些年还么学会说山东话?”
那带着眼睛的中年人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没学会。”
虽然有些费劲,但是马马虎虎还是能听懂,老爹和二大爷不时的应上两句,在这群人面前,他俩也只能算是平辈,甚至有一些年纪大些的跟他们说话,他们还得先叫人。
我和东子一声不吭的抿着茶,但是依旧没有逃过他们的魔爪。
“小东砸!还记得你三大爷不?小地时候额给恁骑大马,恁个鳖孙还尿了额一脖!”
东子连忙把茶碗往桌上一搁,也不知道是哪儿抽抽了,对着问话的大光头来了一句:“不好意思哈。”
那光头明显一愣,大笑道:“鳖孙,恁还跟三大爷客气!”
东子尴尬的挠了挠头,一个劲儿的赔笑。
我心里还没来得及笑他,坐在我对面的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就对着我开口了,原本我看他穿的这么正经,十有八九会说一口普通话,没想到一开腔把我给说傻了眼儿:“四儿,嗨窝头么?嫩时结?”
我一脸懵逼地瞅了瞅坐在旁边的老爹,他先是顿了一下,而后替我回答道:“还没有,还没有。”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问我有没有处对象,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那人在伙计里排老六,所以我还得叫六大爷,一个整天全国各地跑的主儿,他说话习惯把多个地方的方言揉在一起,也得亏老爹能听懂里面的一两个词儿,不然还真得给他问住。
方言这东西,真的是博大精深。
这茶喝了足有一个小时,人声儿才渐渐平息了一些,就在我和东子要缓一口气儿的时候,王修谨回来了。
这人从车上拿下来一个登山包,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应该是塞了不少东西,提着就往客厅这边儿走,一进门儿,当场就楞了一下,而后立马给我使了个询问的眼神儿,我还没想好怎么用一个眼神就把这些人的身份告诉他,那所谓的三大爷就开口了:“这是,王家小子?”
我爹点了点头。
屋里稍稍静了一下,最后还是那带着眼睛书生模样儿的中年人开了口:“修谨是吧,来,坐叔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