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
山是高山,藏在云间,远隔人世。
山上有座庙。
庙是小庙,供着菩萨,拜着佛祖。
庙里没有和尚,却住着一位姑娘。
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却十分温婉。
穿着一袭白裙,直垂入地,十分简单,而且干净,如同她的清秀面容。
头上束着一个发髻,斜插着一柄玉簪,不曾奢华,只是单调,却很吸引人,更觉温柔。
她的眼睛不大,也不小,只能说刚刚好。眼中十分平静,带着清亮,偶尔眺望庙外,像是等人归来。
此刻清风徐徐,吹动山风,吹起落叶,在天地间飞舞。
阳光当空而落,穿透山间薄雾,洒满这座小庙,宛若神祗。
庙里的姑娘拿着一块白布正在细心擦拭着佛像,直到菩萨嘴角露出微笑,佛祖眉间开始闪亮,她才温婉一笑,漫步到庙间后院清洗白布,然后晾干。
整个过程她都十分细心,不曾敷衍,非常虔诚。
做完这些事情,她又走到一间佛堂,坐在一尊佛像前叩拜,像是日常礼数。
随后便拿起一本经书,细细的看,不曾出声,只是眉间干净,不带纷扰,很是安宁。
她这一看,便是一整天。
直到,阳光渐渐敛去,庙外出现一抹残红。
夕阳西下。
姑娘放下经书,认真摆放好,再次跪下叩拜,然后起身,迈步,走到庙外,站在那层不高不矮的石层阶梯上,迎着风声望向山前。
红光落下,铺满她一身。
面色沉静,无限温柔。
嘴角淡笑,好似看破红尘。
眼中两抹光晕,如同月儿弯弯。
她这一个伫立,便似庙里的女菩萨,不惊不扰,温暖了整个人间。
这座山很高,却并不陡峭。
山间碎石很少,皆是成块的土层,从下而上堆积镶嵌,经历了很多岁月的成长,在风雨中历练成一座山。
山间活力很足,飞禽走兽更是不少,隐没在郁郁葱葱的林木苍翠之间,捕食休憩,嬉戏玩耍,十分热闹。
即便是黄昏当下,依然能看见遥远的苍穹之边,一行飞雁飘过,刚好挡住了那轮渐隐渐没的斜阳,自成一片风景。
偶有野兽低吼从山间某处传来,映衬着另一处的飞鸟轻鸣,一应一和,便又是山间一景。
这座小庙不在山脚,不在山顶,只在高山正中静默。
上对苍穹,下临人间,没有人声相随,只有诸景相伴,似是方外隐世之所。
那位庙里的姑娘看到了飞雁,听到了兽吼鸟鸣,却丝毫不为所动,似乎这样的日子,已经陪伴了她很久,早习以为常。
她只是望着前方,那里有条山道。
道路不宽,不陡,却十分曲折,通往山下。
此刻,有两道人影正从那条山道中走来。
一前一后,速度不快,却十分沉稳。
前者睿智,身着一身古老长衫,腰间斜插一本古书,手中拿着一把戒尺,面容安详和睦,眉眼之间尽是岁月风霜,暗藏无穷智慧。
后者狂放,大步流星,在夕阳下走动,双拳紧握,悬垂在腰侧,一路上不看山景绝美,不顾落日温和,只是沉静走路,一言不发。
落入姑娘眼中,顿生温柔笑意。
那两个人,便是老夫子和江仇。
他们从逍遥城出发,一刻不停,只是赶路。
这一行长路漫漫,十分艰苦,江仇自然不在话下。
老夫子虽是天命所归,算无遗策,知天命而晓天下,但是若论术法真劲,却是凡人一个。
但是这些个日夜,却不见他有丝毫劳累,反而眼中神光更足,精神奕奕,倒是神奇。
他们进了这座山,走入那条山路,隔开很远便望见了山间的那座庙。
当然,也看到了庙前的那位姑娘。
江仇一眼望过去,不觉惊艳,不闻风尘,只觉得安心。
那位姑娘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十分陌生。
可是当眼光落下,洒在少年身上,便好像清风抚过,非常舒心,让他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有只孔雀生下他时,低头亲吻时的温柔。
江仇心中微乱,不知所思何由。
只能将双拳握的更紧,指甲透入掌心,传来微痛触觉,提醒他沉静。
老夫子拿着那把戒尺很快走到庙前,一步步爬上了那层泛着青色光晕的阶梯,一直静如止水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就在满山的微风之间,他笑道:“小月牙这些日子可辛苦了,这么多的家事要你操劳,想来是累的很吧。”
江仇立在老夫子身后,再次看了一眼那位姑娘,心想原来她叫月牙,如月皎洁,倒是般配。
月牙迎了上来,微笑着低头说道:“佛像都已经擦拭干净,所幸没有沾染灰尘。庙前庙后都有打扫,算是很整齐。每日也有做功课,不敢疏忽。老师近日外出,想来十分辛苦,早些回去休息便好。”
她的声音很轻,十分细腻,咬字清楚,带着一股子山风的温柔和沉静,却又不显造作。
像是从心出发,十分自然。
江仇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却发现月牙也正在看他,目光带笑,意味深长。
少年心中一紧,脸侧竟有微红。
忍不住转过头去。
老夫子的声音却再次传来:“有你在家,我自然放心。”
他突然转过身,伸出戒尺轻轻敲打着江仇的胳膊,平静说道:“这位就是你的师弟,从人世中来,除了一身蛮劲,什么都不懂。接下来的日子我可能会很忙,你替我好好教他。”
月牙微笑着点头。
她往前走了一步,刚好到江仇身前,一股女子体香飘来,少年更觉窘迫,十五年来,他第一次在女人面前失态。
所幸江仇天性冷漠生硬,微微凝目,便强行镇定,却始终不愿抬头对视,只是沉声说道:“江仇不懂事,师姐日后尽管指教。”
这句话十分简洁,却又官腔十足。
月牙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很小,听上去很舒服。
她说道:“老师很忙,经常出门。这些年我在这山中庙间拜读经书,擦拭佛像,打扫前门后院,早已习惯一个人,却也难免有些孤单。如今多了一个小师弟,我也是喜欢的很,从此也不觉得乏闷了。”
老夫子摆着戒尺插了一句:“你们年龄相仿,倒也不怕聊不到一块。”
他看了一眼江仇,继续说道:“小月牙天性超尘,智慧过人,但是自小便隐居在山间,关于人间的那一套规矩,却是半知半解,几乎懵懂。日后出去了,保准会被人骗,她又心地善念,不忍恶人,一定是一骗一个准。刚好,你也教教她人世间的那套说辞。”
江仇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月牙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回去休息吧,我去烧水,师弟的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住进去就行。”
老夫子点点头,沉默着走进小庙。
那把戒尺被他放在左手,一摇一摆,像极了教书先生。
江仇闷声跟在月牙后面走着,偶尔姑娘问话,他凝神回答,这短短的几步路,倒也舍去了不少初见时的不知所措。
江仇顺势关上了庙门,顺便抬眼朝着外面看了最后一眼。
夕阳沉沦,掩去红光。
黑夜来袭,隐没在这古老的山间,藏起了很多人的心事。
......
这间小庙虽说不大,却也五脏俱全。
该有的宝殿都有,该有的菩萨也都具齐。
后院之内,闲置了十几间厢房,像是给客人住的。
只是此刻这间庙中只有三个人,显得更加空旷。
老夫子进庙后微微休整,轻声嘱咐两位弟子几句,便进房休息。
月牙晚上还有功课,备好了师弟的日常用具,细心交待一番,便去佛殿中观看经文。
江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这几天的事情太过梦幻,从东海到逍遥城,从逍遥城到这间小庙,中间的时间很短,让他有些疲倦,却仍没有睡意。
他最终还是起身,来到小庙的后院。
这里被月牙打扫的十分干净,没有半点杂乱,院落四周的空地种上了几棵小树,早已经发了牙,在朦胧的光影间呈现一抹青翠,极具生活气息。
夜色很黑,本来十分浓厚,如同墨色。
只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轮弯月,斜斜的挂在天上,飘洒出一片淡光。
明亮了一方天空,也刚好将这间院子照亮。
江仇抬头望月,眼中渐渐平静,趋向冷漠。
他在这一刻想起了很多人。
东海而来的海魂,不要脸的李景天,神秘的百里长溪,知天命的老夫子。
这些人的面容从少年识海中一一掠过,几经沉沦。
最后却汇于一处,凝集成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十分安静,自带光芒,如同,天上的月亮。
事实上,她确实是个月亮。
江仇看着那个影子,心中微微一动,随后便低下双眼,望着院落外的一扇门。
那里是佛殿,有位姑娘曾在里面观览经书。
而此刻,月牙静立在门前,看着院中的江仇,目光平静,十分温柔。
见到江仇望来,她轻轻点头,眼露微笑。
月光洒在她身上,真的,好似一位女菩萨。
江仇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