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试试。

便是可以一战。

关于战斗，江仇从未退缩过。

以往是天性使然，这一次，却只是想让海魂安心。

他迎着风声再次眺望一眼远方的高楼，似乎还在回忆百里长溪那道笔直的身影。

人已经不在，那道直抵苍穹的可怕刀意却仍残存。

江仇看了很久，右手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仿佛隐藏着很多心事。

他渴望变强，便只能战斗。

无论输赢，或是生死。

妖仙少年的成长之路，这是唯一的捷径，却也布满了血腥的泥泞，所以，真的很不好走。

海魂站在边上，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说话。

他也在望着那座高楼，想着那个身影，心中的情绪很多，最终都沦为挫败。

初入人世，便遇强敌，这让他始料未及，有点不知所措。

心情难免有些低沉，开始更加沉默。

而阳光之下，人来人往中再没有人为这两位少年驻足。

吵闹人群纷纷扰扰进城出城，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

一切都很平常，平凡的人群，平凡的小城。

只是各怀心思的两位少年都已知道，这座无人问津的小城，其实并不简单。

时当正午，阳光正烈，气氛有些干燥。

人群渐渐涣散，城门之前逐渐变得空旷。

江仇收回眺望已久的目光，拍拍海魂的肩膀，然后选择进城。

既然暂时无法在百里长溪的眼皮底下杀死李景天，那么现在需要做的，便只能是先摸清逍遥城的水到底有多深。

在这之前，他们选择先去天奇子口中的鉴刀大会走一走。

海魂背紧了身后的青龙刀，眉眼之间的冷漠一如往昔，带着清肃和倔强。

他很快跟了上去，穿过稀疏的人群，走进那道低矮的城门，和江仇并肩。

阳光从他们身后延展开来，倒映出两道身影。

十分年轻，十分坚定。

......

逍遥城西南方向有一座大宅院，占地数百亩，据说很久以前是一位将军的封地，后来将军犯了事，那座大宅院被抄了个精光，原有的封地被冲了公，直接被设计成一个巨大的露天大空间，专门用作鉴刀的场地。

若是换做其它城池，鉴刀这件事，只能算是娱乐，难登大雅之堂。

可是在这里，鉴刀，却比天还要大。

逍遥城城主李景天十分爱刀，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

因为爱刀，所以求刀，故而鉴刀。

一年一度的鉴刀大会，也不知道为李景天收来了多少柄宝刀。

他的国库中，很少珍宝，皆是好刀。

这些年来，逍遥城中的很多人出城而去，去往东陆各地搜寻奇刀宝刀，只为能在鉴刀大会上博得城主赏识，从此富贵环身。

一年又一年，从未间断，鉴刀大会愈发热闹，来的人愈来愈多，那些刀，亦是愈发惊艳，足够惊叹每一个人。

而现在，那座巨大的鉴刀台上，早已被逍遥城的将士们抬上了三个丈许高的檀木香桌，每一张桌子上放着一把刀，皆用红包遮盖，隐约间有刀光渗透，即便是在白昼，依然光晕十足，隔开红布绽放异芒。

海魂和江仇赶到的刹那，刚好是人群最集中的时候，周围人声不断，在这晌午十分热闹到了极点。

海魂一眼便看到了鉴刀台上的那三把刀，他几乎是在瞬间眯起眼睛，与此同时，他背后的青龙刀忽然传来一阵很清晰的嗡鸣之音，声音不大，却足够厚重，甚至有点兴奋。

青龙声响，不是故友重逢，便是惺惺相惜。

于是他知道，台上那三把刀，很有点来头。

而能拿得出这种宝刀以供众人观赏的李景天，又是怎样一个人物，无人知晓。

关于这座城池，以及那位印象中很胖很胖的城主，海魂凭空生出了很多好奇。

江仇默立在一边没有说话，他的视线穿越人潮，透过骄阳，一直往鉴刀台上望了过去，很快便发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天奇子。

这位初识一面的老者还是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三分温暖，三分亲热，三分真诚，还有一分，便是隐忍。

他在台前肃立，指挥着台上来往的将士们各自忙碌布置，很快，巨大的观赏台最内围，便摆好了数张宽阔的太师椅，看得出来，这次的鉴刀大会，有不少大人物要来。

而几乎是在同时，不远不近的外围，忽然传来一阵阵剧烈的车轮滚动声，人群随之分开，在那条宽敞近数丈的大道上让开了一条巨大的缺口。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声声尖利高亢的宣告：

“西南靖安王到！”

“内阁右丞相到！”

“域外使者姜先生到！”

“北寨李将军到！”

......

每一个称号都迎来了无数欢呼，这些往日里隐没在城中最权贵地界的富贵达人，若不是这次的鉴刀大会，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如此嘈杂的人群之间。

而此刻的人群激昂却也满足了这些大人物心中一直都有的尊荣感，他们在人群之间下马，开始平静行走，接受跪拜，然后走上高台，和天奇子打了个照面，便缓缓坐下，一言不发，静待鉴刀大会的开场。

时当此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可以开始的时候，天奇子忽然看了自己身后一眼，那里还有一张椅子，摆在正中，却无人落座。

无人落座，不是没人坐。

只能说，那个人没来。

没来，不是不来，只是最晚登场。

因为他身份尊贵，十分瞩目，值得每一个人等待，包括此刻已经就坐的那些大人物。

天奇子仍旧带笑，却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烈阳愈发惨烈，人群开始骚动，那道早已打开的缺口之间，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马蹄声时，天奇子脸上的笑容更浓，然后微微转身，朝着马蹄声落的方向恭敬弯腰，然后，开始拜下。

看台之上，那些原本已经落座的城中权贵，随着马蹄声望去，等到他们看到马背上的那个人之后，全部惊慌失措，慌忙起身，同样拜下。

江仇顺着天奇子的目光望了过去，脸上的表情开始僵住，愣在原地。

海魂同样望了过去，只是一眼，他便伸手解下了背后的青龙刀，微微握紧，手心之间，早已被汗水渗透，看得出他很紧张。

至于原本喧闹纷扰的人群，他们的视线全部集中，汇于一处，那里有一匹马，马背上有一个人，那个人不算年轻，却也不甚苍老，只是平静坐着，好像一抹斜阳。

却又比斜阳还要耀眼。

所有城民选择跪下，五体投地，像是，在拜一座神。

他确实是一座神。

逍遥城的守护神。

百里长溪坐在马背上，眼神平静的好似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微微仰面，望着苍穹，一言不发，然后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这个动作意味深长，十分古老，在每一座城池的皇族之间流传，却又无比通俗。

便是平身。

于是天奇子站了起来，退到一边。

城中权贵站了起来，却没敢再坐下。

所有城民开始起身，无声默立一边，生怕打扰到神的安宁。

那匹马高昂着头颅，不曾刻意高傲，却又十分引人注意，就好像它的主人。

马蹄声再次响起，在人群之间缓缓走动。

百里长溪终于低下了头，在人群之间选择观望。

没有人敢去看他，就连海魂都微微侧目，握紧了青龙刀，选择避开。

这位东海少年十分骄傲，可是此刻，却无法克制心头的动荡，他知道，自己的刀势，在马背上那个人看来，根本不堪一击。

少年不抬眼，不是不敢，只是懂形势，识时务。

唯一敢在烈日之下，冷着一对眸子平静回视的，便只有江仇。

他在骄阳下肃立，从一开始的诧异，到后来的无措，再到此刻的平静，这中间的过程或许很短，却已足够表明自己对百里长溪的尊重。

而此刻那匹马在这条大道上行走，穿过一个又一个城民，很快便来到他的身边。

骄傲的马终于再次停下，停在更加骄傲的少年身边。

百里长溪动了一下身子，他看到了海魂，顺势在他手中的青龙刀上看了一眼，瞳孔之间忽然多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知他是否记起不久前他曾在那座高楼上看过海魂一眼。

只是他没有开口，便再次转眼，然后，一束如刀般锋利的眼神便落到江仇身上。

这个眼神不带杀气，不带挑衅，甚至没有任何含意。

只是很亮，像一轮艳阳，十分灼热。

如果不加注意，便会将人烧伤。

江仇的双手悬垂在腰侧，他的眼神不变，甚至没有握拳，依然平静，似十五年间在那片深林一样。

他体内的大荒经却开始流转，如同一束瀑布，在识海中降落，飞腾，激荡起无数水花，堪堪带来一阵清凉。

于是他便开始抬头，回敬了一眼。

这一眼不甚冷漠，不甚惨烈，甚至没有任何温度。

只是很轻柔，让人感觉十分温暖。

至少，看不到任何不敬，几乎完美无缺。

百里长溪微微诧异，很快收回目光，没有停留太久。

好似，一切都只是个过场。

无关试探。

那匹马再次起身，一步一步，马蹄声很沉，敲在，每一个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