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天色已经很沉。
很快便是深夜。
荒地间很冷,有片军潮沉寂其间,显得有些诡异。
而当那颗人头突然出现,当着外围无数军士的面落到地上。
这片荒地,则变得更加诡异。
甚至,有点可怕。
李景天望着李将军那颗人头,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眼中的神色十分古怪,似乎难以置信。
披甲将士皱着眉头望向头顶那片天空,黑蒙蒙一片,没有任何别的动静。
像一片死域。
海魂却开始微笑,也只有在这一刻,他浑身的心神才敢放松,身上的疼痛让他有些难耐,忍不住就坐了下来。
似乎,根本不担心眼前的李景天还有那位将士。
或者,隐没在四周的那一支军队。
因为他知道,江仇来了。
来的有些晚。
却也刚刚好。
青龙刀仍然立在身前,挡住了李景天的目光。
也给了少年一个依靠。
海魂就这样斜靠在刀背上,左肩的伤口仍在渗血,滴落在整条左臂,染红了衣袖,湿润了土地。
他开始虚弱,双目微合,很想睡一会儿。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将他惊醒:“那位北寨李将军,确实是个废物。不止是他,逍遥城的每一位皇城中人,或许都是个废物,包括你这个城主。”
这个声音十分冷漠,不带感情。
却又不曾刻意,仿佛天性使然。
海魂抬起双眼,艰难望向前方。
嘴角的笑容更甚,十分满足。
李景天默立在原地,脸上的脂肪因为愤怒而颤抖,细小的眸子开始疯狂跳跃,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他同样看着前方,于是很快,他的愤怒未消,又升起恐惧。
像是看到什么很可怕的事。
披甲将士顺着城主的目光望去,眉头皱的更深,空出的左手轻轻拽着李景天往后连退几步,像是在躲避什么。
而他们视线所及,正前方的荒地间,早已被逍遥城的军队覆盖。
宛若一座黑色的城堡,坚不可摧。
可是此刻,那座城堡的地基之所,通往逍遥城那条官道的方向,一个孤独的身影正在走来,一步一步,十分沉静。
脚步声不响,在夜色间却传出好远。
仿佛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从今往后的很多年,海魂可能都无法忘记,有位如他一般的少年,在深夜之间突破重围,面对无数生死之关,闯过千军万马来救自己。
那一刻的情谊,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更加暖心,分外珍重。
江仇握着那对染血的拳头,一路未停,从城中杀入荒地。
再次面对这片军潮,他仍不曾停下,一对铁拳简单轰杀,便将那座黑色的城堡击破,轰出了一个足以让他通过的缺口。
然后,继续走过。
像一位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少年魔神。
那些外围的军队有很多人受伤,但是却有更多人死去。
黑色的光影很浓,笼罩着那片数不清人数的军潮,只是一时间,没有人再敢冲上去。
因为江仇的拳头始终没有放下。
拳头上的鲜血,也始终没有干涸。
李景天望着江仇从远处走近,心中开始不安。
这一刻,似乎,人数已经没有了绝对的优势。
在那对拳头面前,仿佛,再多的人都会倒下。
无论你是否穿着盔甲。
而江仇终于是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来到海魂身边,随后停下。
他看了海魂一眼,沉声道:“抱歉,遇到点麻烦,所以来晚了。你怎么样?”
声音很轻,十分温柔。
但是很快,便卷起了一股杀意。
因为他看到了海魂左肩的伤口,鲜血已经开始凝集,在肩头结成厚痂,想来十分疼痛,宛若火烧。
关于这些,江仇决定拿很多人的命来偿还。
所以他说完那句话,便抬头朝着四周的黑夜望了一眼,这一眼很冷,不像人的眼神,倒更像头野兽。
那群隐没在夜色间的军潮明显一阵躁动,似乎心有余悸。
海魂却是很快摇摇头,轻笑道:“死是死不掉,不过你要是来的再晚点,我可能就要睡着了。”
“你现在可以睡了。”
江仇说道:“我会带你出去。”
这句话刚刚落下,没有得到海魂的回应。
却听到一阵很有节奏感的呼吸声,江仇低头看去,海魂靠在青龙刀上,眯着眼睛,竟真的睡了过去。
不再皱眉,不再冷眼,只是,平静休息。
在他的周围,是千军万马。
在他身边,却只有一个少年同伴。
但是,他知道,自己足够安全。
所以睡得很沉,十分满足,足够安心。
李景天在黑夜间的眉头皱的更深,他沉声道:“我原以为,自己最需要在意的,只是持刀的少年,却不想,你才是最需要担心的那一个。”
江仇冷声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
李景天说道:“我在城中派出的那些军队留不住你?”
江仇伸出左手,突然指向身后的黑夜,说道:“不仅仅如此,你埋伏在这里的军队,同样留不住我。”
这句话十分狂妄。
足够嚣张。
但是李景天知道,眼前的这位冷眼少年,或许真的有这个本事。
地面上滚动的人头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今夜,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
注定需要流更多的血。
那位断手的披甲将士再次走了出来,他的右掌已断,无法握刀,左手却不知何时重新换了把大刀,挡在李景天身前,像一位死士。
那座静默在夜色间的黑色城堡也开始移动,宛若一片深沉的洪流,从不远处逼近,朝着正中的两位少年碾压过去。
他们身上的盔甲在风中碰撞,发出的声音十分浑厚,像是征战的号角。
而此刻,海魂仍在沉睡,一无所觉。
江仇在肃杀中将拳头握紧,毫无所惧。
只是杀意渐起,宛若狂风。
一个人 ,守着另一个人。
等待这座城的挑战。
这场战斗源于黑夜,可能也将终于黑夜。
只是结局如何,没人知晓。
要么,是两个人的身死。
要么,是一群人的阵亡。
无论哪一种,今夜,都注定血腥。
而这片荒地,沉寂了很多年,难得热闹。
自然,就需要有人来看这场热闹。
逍遥城中最高的那一层楼上,百里长溪的身影已经不见,他看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离开过那座高楼。
直到江仇出现,百里长溪沉寂的眼神才突然亮起,然后于高楼间消失。
而当荒地间的那场战斗将要开始,他又突然出现,像一个隐于黑夜的幽灵,默不作声从李景天的身后走出,来到少年面前。
在这之前,没有人知道百里长溪是怎么越过那片军潮,悄无声息来到这片战场。
只是,没人去问,也没人去质疑。
只觉得十分平常。
因为,他是逍遥城的神。
自然无所不能。
此刻,百里长溪站在黑夜之间,眼神平静的如同此刻的天空,他往四周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挑眉,轻轻挥手,那座移动的城堡便很快停下。
没有犹豫,仿佛只是本能。
那位披甲将士在身后收起了刀,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退下,隐没在黑夜之间,沉默无言。
李景天眯起自己的小眼睛,望着百里长溪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他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今夜的事,我没打算告诉你。”
百里长溪没有回头,只是笑道:“你没告诉我的事有很多,可是我都知道。就好像,在这片黑夜之间,你还藏着数不清的死士,只为了得到那把刀。”
“因为我很爱刀,你知道的。”
李景天说道:“而且,我的刀,就是你的刀,如果你需要,我没理由不给你。”
百里长溪没有回头,只是却收起笑容,声音变得清冷:“问题是,有些人的刀,不要说是你,就连我,都不敢染指。你可能永远无法认清自己要面对的人是谁,我不怪你,但你要听我的。”
李景天低下头,像个胖胖的小孩,十分倔强,又不敢顶嘴。
只能沉默,扮演固执。
百里长溪再次开口:“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的事交给我。错过了今夜,你该好好学学怎么去做个一城之主,毕竟,我不可能保你一世。这座逍遥城的未来,还是要靠你来撑下去。”
李景天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他低吼道:“你要走?”
百里长溪沉默片刻,很快点头,说道:“这片大陆开始动荡,外面的世界逐渐纷扰,英雄辈出,少年崛起,我觉得,自己是时候出去看看了。”
说完这句话,百里长溪的眼神开始落寞,好似历经了无数岁月,带着沉寂和冷清。
而李景天也没有再问下去,直接转过身,往黑夜中而去,踏上那辆等待很久的马车,就此离开。
披甲将士很快跟了过去,跳上马背,当起了马夫,策马一路奔走,往真正的城主府邸而去。
那些隐没在黑夜中的军士没有犹豫,几乎是在瞬间收起手中的兵器,激荡出一层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然后便从黑夜中消失。
如同他们来时一般,不可捉摸,无比迅速。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间,几乎让人措手不及。
这片荒地变得十分空旷,更加安静。
百里长溪在这时抬起头,然后,便看到了睡着的海魂。
还有,握拳的江仇。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说了一句:“自古英雄出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