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铁血江湖
一孤村异客
塞外,深秋。
长白山麓,一派萧杀景象:松柏尚绿,杨桦已黄,更有榛橡枯叶凋零,在金风中簌簌而下,只有一簇簇柞叶在秋风中摇曳,犹如燃烧的火焰,又似盛开怒放的红花。林木枝叶轻拂,窃窃私语,好象在诉说什么秘密。
山林间现出三个人影,三个男人的身影。他们风尘仆仆,背插刀剑,身后还牵着坐骑,踏着依稀可辨的林间小径穿行。马蹄嗒嗒,轻轻叩响着寂静的山林。
林木渐稀,枝叶缝隙中,可见远远的前方出现一座孤独的小山村。
三人停住了脚步,打量了一会儿小山村,又隐回林中,低声商议了几句,就将坐骑拴在树上,又将身上的刀剑挂在马鞍上,然后徒手向小村走去,其速极快。
小村的名字叫靠山屯儿。
在关外的山岭中,叫靠山屯儿的村子很多,无非是说它靠山而建罢了。这个靠山屯也是如此,建在山坡上,背靠一道山岭。屯儿很小,总共才二十多幢房子,其中不少还是尖顶草盖的小马架,稀稀落落地洒在山坡上。小屯儿也很静,偶尔发出的几声犬吠鸡啼,反而使它显得更为寂寥。举目四望,环村皆山,把天都遮小了,而且,山的后面还是山,颠连起伏,不知延到哪里才是尽头。
这是个极为偏远闭塞的地方。方圆百里之内,再无其他人烟,最近的集镇也在百里开外,靠山屯儿的人下山一趟,赶着大木轱辘马车足足走上一天,还要起早贪黑。因此,没有大事,本屯儿人从不下山,山外的人也极少来此,就是收购山货的老客,也是呆在山下的集镇中,等着送货上门。
可是,此刻却来了三个人,三个外乡人。
他们来自哪里?来这里干什么?
李老爹感到奇怪之极。
他家住在村子的紧西头儿,本来,他是在门外摆弄拨拉棒子。这拨拉棒子是先将一根四尺多长的粗木粧钉在地下,然后再找根丈八长的横杆,用绳子拴到木桩上,再系上一根长的绳子牵入室内,一旦有牛、马、猪、鸡及野牲来到,室内之人只要一拉绳子,木杆就会突然暴起,将来者打中。李老爹的门外,晾了一些山货,怕牲口祸害,因此拴了这个东西。他摆弄好之后,四下看了看,什么也没看见。既没有野牲,也没有人。但,就在他转身要进屋的时候,背后却突然响起说话声:
老哥,这儿,是靠山屯儿吗?
李老爹吓了一跳。刚才,他明明什么也没看见,怎么转眼间,身后就有人说话?他回过头,昏花的老眼就看见三个人,三个活生生的大男人。
因此,李老爹觉得好象见了鬼:没看见人影,没听到脚步声,这仨人就好象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般出现在面前。李老爹不由揉了揉眼睛,仔细打量着来客。
来客都穿着黄衫。站在前面的四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很是雄健,一张苍黄的面孔,一双灼灼闪光的眸子他的身后,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都长得武高武大,都穿着浅黄衣衫,都有一双亮亮的眼睛,都是满面风尘之色。只见为首的中年汉子极为谦恭地抱拳一礼道:
老哥,打扰了,请问这里是靠山屯吗?
外乡口音。李老爹不禁反问你们……找谁?
我们是来请个大夫。中年人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姓苏的,病看得特别好,在下家中有人抱病在床,特来请苏大侠……不,请苏大夫前往!
苏大夫?李老爹摇摇头俺这疙瘩没有姓苏的大夫,你们到别处去打听吧!
这……三人的脸上都现出失望的神色。中年人想了想又道他现在……也许不姓苏,不过,他会看病,还会……会武功。
会武功?李老爹又摇摇头?俺这疙瘩都是种田的打猎的,没人会武功!
一个年轻汉子急了,他上前一步道可你们这儿有会看病的吧!他是三年前搬来的,全家三口人,他老婆挺漂亮,挺年轻,还有一个儿子,十三四岁,有这么一家人吗?
对中年人接口说他现在可能不姓苏,但他人长得好认,大高个儿,白净脸,两道剑眉,眉心还有个红痣……
啊,你们说的是楚老弟呀,可他从不给外乡人看病啊,你们。
老哥,中年人打断李老爹的话,快告诉在下,他家住在哪里,我们这就去找他!
李老爹忽然感到自己有点失口,他又犹疑地问你们……到底找他……干啥呀?
中年汉子诚挚地一笑老哥,实话对你说,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有急事找他。
一听说是朋友,李老爹放了心,手向村东一指看见了吧,屯儿东头那家,紧东头儿,新盖的草房,他姓楚……
李老爹说着忽然住了口。因为,他发现面前已经没了人,抬头一看,三个人影已经到了村东头老楚家门外,而他又觉手中沉甸甸的,低头一看,竟是一键银子。
他迷惑地抬起眼睛,再次向楚老弟家那边望去,心中不觉生出一丝悔意和隐隐的担忧之情。
李老爹内心嘀咕不休,大半天,眼睛一直盯着楚家的方向。可那三人扎进楚家,却久久不见出来,直到晌午饭过了老半天,才见三个身影怏怏走出楚家,又见楚老弟随后跟出院门,拱手相送。那三人好象不想离去,还在低低地说着什么,迟迟不肯举步,楚老弟却一言不发,只是恭手胸前,做出送客之姿。最后,三个来客才不得不转身离开,当经过李老爹跟前时,他分明看见两个年轻汉子一副怒气冲冲的神情,那中年人也十分颓丧,看见自己,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李老爹送三人脚步沉重地步入南山林木之中,忽然想起楚老弟的儿子和自家的锁柱就在南山上采都柿,不由有些不放心,就急急随后追去。当然,李老爹知道孩子们常去之处,轻车熟路,虽然后行,却先到了一步,离着尚远,已听前面林木之中,传来朗朗诵书之声:
汩余若将不分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吡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曰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李老爹听得这诵诗之声,不由停住脚步,心中暗喜。自楚老弟家迁到本屯儿之后,自家的锁柱与他们的儿子成了莫逆之交,整日形影不离,而且,自己那任嘛不懂的混小子竟随着小友学得斯文起来,时而还似懂不懂的听人家诵诗读经,岂不叫人高兴?李老爹悄悄拨开挡住眼睛的枝叶,只见前面一块空地,自己的儿子锁柱和老董家的五丫正趴在地上,两手支腮,仰头听着前面一棵白桦树杈上的小男孩念书。男孩十三四岁光景,眉清秀,极是俊雅,绝不似寻常种田人家的孩子。此刻,他正振振有词,又读又讲,甚是入神。李老爹不忍打扰,悄悄躲在一棵树后谛听。恰在这时,他听到林外有人走来,边走还边低低说话,一个声音正是刚才那个中年汉子。李老爹心一动,急忙藏到一团柞叶之中。
后面的脚步声陡然停住,就听一个人惊讶地轻呼一声咦?这荒山野岭竟有人吟屈夫子的诗,可真是奇怪!
又一个声音道八成是苏浩然的儿子,哎,潘护教,我有办法了,咱们把他抓住,就不怕苏浩然不听咱们的了!
别胡来,那中年汉子的声音咱们先听听!
后边没了声音,显然是悄悄地观看。
这时,那男孩儿念完一段,停下来对树下趴着的两个孩子问道听懂了吗?
那被问的锁柱与五丫对看一眼,都摇摇头。吟诗的少年就又讲解起来:这一段说的是屈夫子担心自己年龄大了,时光飞驰,为国家做不成事业,又担心楚王误了国家前途……
讲完一段,少年又问这回懂了吧!
只听锁柱吧哒吧哒嘴道:那个稀是啥意思啊?是那屈大夫竟喝稀粥,吃不饱肚子叫苦吗?
这话问得诵诗少年大笑起来,连藏在旁边的三人中也有一人咕了声差点笑出来,就听诵诗少年又讲道这个兮不是那个稀,这个兮没啥实在意思,就好象唱曲中的啊、呀似的!啊,我明白了!只见锁柱站起来道:那年我跟爹去镇上,看了个唱二人蹦的,每唱完一句,后面就来一句哪拉依唔呀啊。
我当时还寻思是要把五丫拿来呢……
他这一说,不但他自己,老董家的五丫和诵诗少年全笑了,就是藏在树后偷听的三个人也笑出声来。李老爹又好笑又为儿子害羞,心里骂了句他妈的混小子!可他知旁边藏着别人,强忍着没出声。
这时,诵诗少年叫了声谁在树后面,出来!说着飘身从树上落下,稳稳站住。身法极是灵活矫健,李老爹不由又觉惊奇。
树后那三人也露了面,正是刚才在村中找楚老弟家的三个来客。李老爹不由为楚老弟的儿子担心起来。
但见那中年汉子上前一步,亲热地向诵诗少年拱了拱手:请问,你是苏公子吧!
李老爹感到奇怪,这明明是楚老弟的儿子,怎么能姓苏呢?刚才他们到村里打听的也是老苏家,却一头扎进老楚家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只听自家锁柱替人家大声答道:他姓楚,不姓苏。你们是干啥的?到俺这疙瘩来干啥呀?收山货嘛……
三个来人不理锁柱,继续对诵诗少年道:苏公子,你不认识我了?四年前我还上你家去过,那时,你家还住在江南柳树沟,我在你家还吃了一顿饭呢?
李老爹一听这话,稍稍放了点心:看来,人家真是熟人。然而,却又见那少年只是睁着亮闪闪的大眼睛盯了中年汉子一会儿,说了句我不认识你!回头拎起地上的都柿筐,对锁柱和五丫一晃头走,咱们回家!就要走人。
慢……
三个孩子刚要迈步,就见一个年轻汉子横身上前,伸臂拦住去路,又见另一年轻汉子对那中年人俯耳低言,中年汉子皱眉摇首,还未说话,已见两个年轻汉子分头扑向诵诗少年,四只手向他肩头抓去。
李老爹吓得几乎要叫出声来,但,却又见那诵诗少年突然将身一矮,手中的都柿筐猛然向一个汉子摔去,同时一脚踢向另一汉子,接着又飞身前蹄,从四只大手下逃出。这一切,都是电光石火之间,看得李老爹目瞪呆。
但见少年站稳身形,回身对中年汉子叫道潘护教,你们要干什么?
李老爹已然听明,这中年汉子叫潘护教。但,还没容这潘护教说话,两个年轻汉子恼羞成怒,已经又从左右扑上,口中还叫道好个小崽子,有本事你再跑一个看看!
看上去,这回,两个年轻汉拿出了真本事,二人就象两头大鹰一般,从空中落下,四只手臂把少年的逃路全封住了。那潘护教急得叫出声来手下留情一然而,话音未落又咦了一声,只见那少年不知怎么又闪了开去,躲到一棵树后,并大声嚷道:锁柱、五丫,快去找我爹爹,说这儿有强盗!
可锁柱却没听从,就见他把吓呆了的五丫一推你快去一一他自己返身冲向两个汉子,抡着一筐都柿边打边骂:
你们八辈祖宗,大人欺负小孩儿……
锁柱与这不明来历的来客打到一起。李老爹看着又担心又叫好,好,锁柱,好小子,象个汉子!
但,锁柱尽管使尽力气打人,可谁也打不着,只见一个年轻汉子手指往他身上一触,他就扑通一声趴在地上,一筐都柿压个稀烂,人再也起不来了,只能破大骂:你妈,有本事你们让我起来,我一个个非揍扁你们不可!李老爹想出去相帮,可一想自己这老骨头,出去也是白给,只好继续藏着观看。
这时,老楚家的孩子已与两个年轻汉子捉开了迷藏。只见他身形灵便,闪转腾挪,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两个汉屡屡扑空,气得哇哇大叫。又见那个潘护教叹口气,跺下脚,迈步向少年走去。怪事又生,也没见这潘护教跑,跳,那少年却怎么也躲不开他,就见他向那少年背后捅了一下,少年就飞起一丈多高,又见两个年轻汉子叫声好,同时纵起,在空中将少年接住,同时手指触向少年身子,少年就动弹不得了。
但是,他们落地尚未站稳,就听背后有人喝道放开他!
这声喝问,不但使两个年轻汉子和潘护教吓了一跳,李老爹也吓了一跳。因为,他眼睛一直未离现场,可不知何时,一个男人出现在前面,还正好在两个年轻汉子的身后。李老爹定睛一看:大高个儿,蓝褂子,白净脸,黑眉毛,双眉中间还有一颗红痣,四十出头年纪,浑身上下透着儒雅。只见他双手背在身后,冷声道:放开他!
李老爹认出,他是楚老弟。可看上去又有点不敢相信,他搬来三年了,平日没看出有啥名堂啊,这会儿咋神出鬼没的,一眨眼,人就出现了。
那两个年轻汉子不知进退,见身后有人,慌忙提着少年向前纵去,但,也不见楚老弟身子和脚下怎么动,两个汉子却无论纵得怎么快,一直跟在身后一尺处。他见自己连呼三次放下孩子没人理睬,不由皱了皱眉。李老爹也没看清他怎么出的手,就见那两个年轻汉子忽然象风筝一般飞起,身子还在空中轱辘辘地打转,真要摔到地上,树茬石块,不死也得发昏。但,楚老弟好象没下绝手,把两个汉子抛向了潘护教。只见那潘护教双臂分展正好迎住二人,但,对方抛来惯力太大,他抓着两人一个倒翻,又退了几步才站稳脚跟。而这时,楚老弟已经手抚儿子的肩头悠然而立。
李老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天啊,这都是些什么人?一个比一个厉害!这楚老弟到底是什么角色?这身手也太神了……
正在惊疑,就听楚老弟道:
潘护教,今日之事,你怎么解释?
这……这……李老爹眼见潘护教黄脸变成了猪肝色这是误会,我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兄弟不听我的话,胡来……还请苏大侠见谅才是……
哼!楚老弟沉着脸道今天要不是你潘护教来,我非惩戒他们一下不可!他又变了声调道潘护教,你回去禀报艾教主,就说我苏浩然独立于世,不受任何人左右,更不会受威胁利诱,受哪一派驱策,让他少来骚扰我!他声音又变得沉冷今天这样的事儿,假如再发生一次,我就叫他如同此树!
说完,手向旁边的白桦树上拍了一下,然后向地下的锁柱一挥手,锁柱就啊一声爬起来。于是,他领着三个孩子飘然而去,临走前,还往李老爹藏身的树丛瞄了一眼。
李老爹吓了一跳,可他想了想,还是未动。
这时,原地只剩下三个外来客。就见一个年轻汉子向那大白桦走去,边走还边咕哝如同此树,此树怎么了……还未走到树前,就听嘎嘎之声响起,就见这碗口粗的白桦树向旁栽倒下去。又听咔咔一阵响,压倒一片小树,大白桦已从中折断。折断处,正是楚老弟掌拍处。
李老爹和三个汉子全被惊住了。
好一会,才听潘护教责道说你们不听,怎么样?这回知道什么叫高手了吧!
一个年轻汉子伸了会舌头才说妈的,这一手恐怕教主也办不到!
潘护教道苏浩然人称中原大侠,武功登峰造极,当世无出其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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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了片刻,又一青年汉子道那,和皮东来相比如何?
潘护教又道皮东来亦当世奇人,但,他虽是苏浩然的师兄,武功却仅与艾教主相若。
那,潘护教你更不是他的敌手了?
潘护教苦笑一声,我在苏浩然的手下走不过十招儿!
两个年轻汉子听罢,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道:那,咱们这好几千里道儿就算白跑了,就得这么空手回去了!潘护教摇摇头没有良策,苏浩然之人不是言语能说得动
的!
一个年轻汉子愤愤道说不动他,咱就不说,想点损招儿,反正不能让仁义会把他弄去……
住口!潘护教猛然喝道你胡说些什么?教主不是说过了吗?对苏浩然只能善言相劝,绝不能使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可万一他真的投了仁义会怎么办?
潘护教口气低下来,叹口气道:苏浩然说到做到,他说不入任何一派,就不会入!
可皮东来是他大师兄啊……
算了,别说了潘护教打断年轻汉子的话,走吧,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想办法
三人慢慢离去,边走边说,但因声音越来越小,李老爹已听不清楚。
一会儿,他又听到远处林子里响起马蹄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看来,他们真的走了。
李老爹舒了口气,从柞叶中钻出来,边敲着窝麻了的腿,心里嘀咕个不停:苏大侠、艾教主、皮东来,仁义会……还有这个潘护教,这都是咋回事啊?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咋回事,但他有一点是明白了,楚老弟不姓楚,姓苏,叫什么苏浩然,还有个名号叫什么中原大侠。
大侠、侠客……楚老弟是侠客!错不了,看那身手。
天哪,自己竟交上了一个大侠客。这是福是祸呢?
李老爹忐忑不安地向村里走去,心就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苏浩然家在靠山屯的紧东头儿,当他领着儿子归来时,发现美丽的妻子正倚门而望。为免她担心,他阴沉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妻子用忧虑的眼光望着丈夫和儿子,试探着问没出什么事吧!
苏浩然轻声道进屋说话。
这是幢新盖不久的小草房。草盖,苦得整整齐齐,土墙,抹得光光溜溜,一圈柞木杆夹的樟子也规规矩矩,小院整洁而利落。室内,也收拾得干净素雅。苏浩然进屋说的第一句话是:
看来,咱们又得搬家了!
妻子和儿子的脸顿时黯下来。但,妻子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看来,她已习惯了这种搬家的生活。儿子却不满地抗议起来又搬家,又搬家,我已和锁柱说好,今年冬天就进山去打猎,这……我不搬……
苏浩然皱皱眉头没有说话。妻子拍了儿子肩膀一下剑儿,爹爹这是没办法,你别添乱了!
少年不出声了,但,离别的惆怅毫无掩饰地出现在脸上。苏浩然叹了口气,盯了儿子一眼,沉沉道剑儿,爹爹也不愿搬家呀,可不搬不行啊!现在,他们已知道咱们住在这里,今后,咱们还能过安生日子吗?
少年不再抗争,只是低声咕哝着:
我舍不得这儿,我已经答应教锁柱和五丫读书了……
苏浩然的手也抚到儿子的肩上,无奈地说道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爹爹对不起你了!
少年沉默片刻忽然转了话题爹爹,刚才那三个人是苍生教的吧,他们又来请你出山吗?
苏浩然脸色又阴下来:是苍生教的,你不记得了吧,那个领头的叫潘辉,是苍生教五护教之一,名号叫金刀无敌,咱们住在江南时,他到咱家找过我。哼,不想他今天劝说我不成,竟打起了你的主意,我要晚去一步,还不知出什么事呢!
苏剑想了想道这件事好象不是他的主意,是那两个年轻汉子想抓我。
苏浩然又哼一声道我谅潘辉他也不会这么阴损。今天来的也就是他,苍生教的几个高手中,也就他名声好一点,不然,我非让他三人带伤而归不可!
苏剑仰头望望爹爹威武的神容,不由又问爹爹,潘护教他们这回来又说了些什么?
苏浩然蔑视地一笑能说什么?又是金钱高位呗,竟把副教主的位子给了我!哼,我堂堂中原大侠岂能为他们去撑门面?瞧他们那套作派,我半点也看不惯。以中原大派自居,不把中小门派放在眼里,内部又衣分五色人分九等,哼,他们真要独霸武林,不知还会干出什么事来呢!我岂能人他们苍生教?!
少年被爹爹的话激起了兴趣,又问道那,仁义会呢?他们不是也请你多次吗?你投他们呗,他们的会主还是我皮大伯。
不要再说了!苏浩然猛地打断儿子的话,在堂屋急促地来回走动起来。边走边说我现在一听江湖二字就头疼,那种日子我过够了,什么苍生教、仁义会,都别想让我参加!他突然停住脚步,目光炯烟地盯住少年的眼睛剑儿,你要己住爹的话,但我终生再不履江湖半步,你长大也不能投身江湖,听见了吗?
苏剑低下头,片刻后轻声回答回爹爹的话,听见了!
苏浩然觉得儿子的语气不够坚定,不由生气,更大声道大点声,到底听见没有?
长得还象少妇似的母亲揽儿子在臂弯,嗔怪地对丈夫道:浩然,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苏浩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他落座到靠墙的一把椅子上,喝了口妻子沏好的茶,用较平和的口气道剑儿,爹知你的秉性,年龄虽小,遇事却有主心骨,你有啥心里话,就说出来吧!少年抬眼看看父亲的脸色,终于轻声道回爹爹的话,儿不明白,爹平日教儿读《史记》、诵屈子,让我习文练武,到底为的是什么呢?
这……苏浩然似被儿子问住,一时为之语塞。好一会儿,他叹息一声道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哪个当爹的不愿儿成龙女成凤?爹让你学文,是为了你修德明志,让你习武,是为了你……为你强身健体,一旦……他突然口气又变得严厉起来剑儿,你不要再问了,你现在就对天发誓,此生不入江湖半步!
少年犹豫着不说话,母亲赶忙在旁道剑儿,听爹爹的话,快发誓,说绝不入江湖半步。
少年只得依言发誓苍天在上,剑儿平生绝不人江湖半步!
听完儿子这句话,苏浩然才象放了心似的吐出一口气。他换上笑脸,温声对儿子道剑儿,爹爹是从江湖中滚出来的人,你千万别听人说什么走南闯北行侠仗义那一套,那可不是好过的
日子,爹不让你身入江湖,是为你好,你明白吗?
少年默然点点头,算做回答,苏浩然这才将手一挥道:去,你去请李老爹来咱家一趟!
少年答应着向外走去,苏浩然又补充道你先和锁柱玩吧,不必忙着回来!又对妻子道:炒几个菜,酒烫上,今个得和李老哥好好唠唠,临走之前,有些事得和他说明白,不然,他不好向乡亲们交待!
这时,红日已经栽西。
李老爹战战兢兢地走进苏家小院,心中不知啥滋眛。他知道,楚老弟再也不是楚老弟,而是什么中原大侠,那么,这里一定是大侠的隐居之所,而不是平日那楚老弟的家了。他不知道这大侠找自己干啥,走到门口,竟然哆哆嗦嗦的不敢进屋了。好在苏浩然已亲热地迎将出来,连搀带扶地把他拉进屋去。他偷眼看去,似乎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不一会儿,又放上炕桌,酒菜摆好,苏浩然亲手为他斟上一盅酒,双手恭恭敬敬端在胸前开口道:
李老哥,老弟对不起你,这杯酒,就算给你赔罪了!
这……这……说哪儿去了,您……您是俺的……恩人啊!老哥,话说远了,真要说起来,你还是我的恩人呢!没有你,我苏浩然能过上这三年太平日子吗?对了,我得先告诉你,我不姓楚,姓苏,叫苏浩然,我那儿子叫苏剑,今儿个请老哥你过来,一是和老哥唠唠心里话,二是有事情还请老哥帮忙!苏浩然说着,将酒杯端起。来,老哥,这杯酒,你喝下去!然后老弟把一切都告诉你!
李老爹哆哆嗦嗦喝下一杯酒,顿觉腑中一热,不那么害怕了。
于是,二人隔着酒桌相对而坐,李老爹听到了一段闻所未闻的江湖故事。
苏浩然边饮边说:说来,还请老哥您不要见怪,我苏浩然隐身埋名于此,委实是万不得已,我本是中原人氏,自幼得异人传授一身武功,又因我的资质,造化和苦修,二十几岁,功夫就已达化境,并闯出了名头,行走江湖十几年,确也做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快事!
说着,自顾满饮了一杯酒,又道下去但是,随着年岁渐长,我对武林中的打打杀杀渐生倦意。我亲眼看到,很多自报侠义之人,为了一点恩怨纠葛大打出手,血流成河,冤冤相报,无休无尽。更有那门派林立,你说他是旁门,他说你是邪道,攻杀不休,都想压别人一头,往往还殃及鱼池,更是令人痛心疾首。来,老哥,别光听,吃菜……
苏浩然为老爹挟了口菜,继续说道多年以来,中原武林以苍生教为大,隐隐有一统武林之势,特别是教主艾天明,武功高深,智计百出,手下还有二护法,五护教,各有一身绝技,因此,各中小门派无一敢公开与之抗衡,皆仰其鼻息,委曲求全。
这样下去倒也相安无事,何,近些年北方又崛起一大门派,名叫仁义会,会主叫皮东来,不但武功高绝,且胸怀韬略。此人广施仁义,深得人心,手下也有不少高手。近年来,由于他苦心经营,仁义会声势人振,已经隐隐与苍生教成抗衡之势。双方数年相斗,死伤无数,一时难分胜败。为此,武林有北仁义,南苍生,中原大侠独御风之说。
对了,这中原大侠就是我苏浩然。为什么把我的名字也编排进去呢?因为,我是凭手中剑独立江湖,不倒向任何一方,又因我在江湖中小有名声,因此,三山五岳的一些朋友都把我当个人物,特别是一些游剑江湖的散侠,不受别人左右,却多与我交厚,听我的招呼。说实话,我真要登高一呼,可说是从者如云。也正为此,我也就成了影响江湖风云的人物,苍生和仁义两派皆欲拉我人伙。
但,我生性散淡,不喜结门立派,更不喜受别人拘束,又渐渐看透江湖险恶,所以,我绝不会人他们哪一派,也不会把弟兄们往火坑里推,因此,平白添了无穷无尽的麻烦。苍生教和仁义会说客不断,还都是重要人物,都要拉我入伙,使我不得安宁。有的为达目的,甚至还施起不太光明的手段,刚才在南山林子中,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李老爹这才知道,自己刚才藏在柞叶中,人家早就知道了。这么大岁数了,藏头露尾的,甚觉过意不去,好在天色渐暗,对方看不清自己的脸色。
苏浩然并未注意李老爹的尴尬,自顾说下去因为这种事接连不断,我不胜烦扰,就只好与江湖朋友通了讯,从此金盆洗手,止步江湖,退隐山林。先到江南后到东海,又到西宁,但到哪处也没住上多久就被他们找到,烦恼又生。无奈之下,才举家迁至塞北。老哥,你还记得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吗?
李老爹见问,连忙点头记得,咋不记得,您的大恩大德,俺就是当牛做马也报不完哪!你不是前年来俺这疙瘩的吗?也是秋天,俺带着锁柱下山去卖山货……
李老爹想起了往事。
三年前,也是秋天的时候,李老爹带着十岁的独生儿锁柱,赶着大轱辘车去山下。当时,他猴头、木耳、狍皮、熊掌地拉了一小车。一路上,他乐踮踮地算计着能发笔小财。
可不想,祸从天降。走到半路,忽然一阵冷风袭来,天竟然阴了,接着又少见地在秋天下起雨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爷俩儿没处藏没处躲的,好在是阵雨,虽然挺大,功夫却不长,一会儿就过去了,日头出来了。李老爹虽觉冷,倒也没怎么样,可锁柱人小却架不症候,上下牙打起架来,冷得直哆嗦,一会儿却又发起热来,没等到镇上,人已迷糊过去了。李老爹慌了神,到了镇上,价也没讲就将货出了手,忙着给儿子看病,不想三天过去,儿子的病越来越重,镇上的几个郎中都请遍了,一点事儿也没当,到后来,还话里话外透出让他早点回家准备后事之意。李老爹快五十才得这儿子,全指望他接续香火呢,一听这话,如何受得了?人当时就傻了。住店的客人们都很同情他,可谁也没什么办法。
那天夜里,他在灯下端详着儿子被折腾得走了形的小脸儿,心都碎了,眼泪叭哒叭哒往儿子脸上掉,边掉泪还边嘀咕着孩子啊,你不可能把爹撇下不管哪,你要走了爹也不活了……就在这时,只觉灯影一暗,走进一个人来。
正是苏浩然,当时,他进屋二话不说,就把两根手指搭在锁柱的脉上,不大会儿说出一句还好,还有救!
李老爹想到这儿,不由又激动起来,他眼泪汪汪冲苏浩然道楚老弟,我姓李的到死也忘不了你呀,你真是大侠呀,没有你,俺锁柱就完了,俺老李家也就完了……
当时,李老爹一听儿子还有救,立时就给苏浩然跪下了。苏浩然却没马上看病,只提出一个条件:要锁柱到他的客房住一宿,明日保证还他个活蹦乱跳的儿子。但不许他去瞧看。这时候,李老爹啥都答应,何况这也不是啥大事。结果,等到第二天,他提心吊胆敲开苏浩然客房的门时,看到儿子已经神彩焕发地坐了起来。当时,李老爹的感激就不用说了。三天后,儿子完好如初,李老爹就象请回一尊菩萨似的,用大轱辘车拉着苏家三及一应行李回到本屯儿。
想到这儿,李老爹不由又问:
楚老……不,苏大侠,你到底是如何治好俺锁柱病的呀?没喝药没扎针没拔罐子,到底是咋治好的呀?问你几次都让你哄弄过去了!
苏浩然笑了这算什么?锁柱当时是受了寒,寒凝于丹田,经络阻塞,用什么药也不好治,我们习武人都懂几手病理,那天夜里,我以真气度入他体内,打通阻塞之处,病体自然痊愈了!真气?李老爹不懂。啥叫真气?俺只听锁柱说,他只觉得一股热烘烘的东西流入了他身子,越来越舒坦,然后就睡着了,等天亮就好了。那热烘烘的东西就是真气吗?这真气能看见吗?苏浩然哈哈一笑好,今儿个老弟露一手给你瞧瞧!这时,室内早已掌上了灯。李老爹大睁着眼睛看着苏浩然发真气,却见他手抚着酒壶,照样说话,不明就里。正想开口再问,苏浩然已将手中酒壶递过来,老哥,你自己倒酒。
李老爹不思有异,伸手去接酒壶,谁知手刚一沾壶,怪叫一声,顿时将壶摔在桌上,呼起冷来。原来,那壶酒本刚刚烫过,却不知为何忽然寒冷如冰,李老爹手一沾,顿时冷入骨髓,进而又顺着手指手臂传入心中,全身都打起哆嗦来,嘴里还哀叫连声:快,楚老弟……啊不,苏大侠,快救命……
苏浩然微微一笑,拾起扔在桌上的酒壶,又塞到李老爹手中。李老爹顿觉一股热气从手指传入手掌,又从手掌传入手臂,传入心间,寒冷立时消去,一切恢复如初。再看酒壶,与寻常无异,壶中残酒尚温。李老爹不胜惊异,嘴唇仍发着抖道苏……大侠,这就是真气?咋这么冷啊……
苏浩然傲然一笑这是我的独门绝技,叫青蒙功,当今武林,再无第二人会此功夫。
青蒙功?
是啊,此功甚为难练,我也是耗费了十年功夫才练成,是专门为克制一个人的!
克制一个人,克制谁?
苏浩然不再回答,旁顾一笑,自斟自饮起来。
李老爹也不再问,眼望恩人,已经知道他是怎么给儿子治的病,知道了什么叫真气,不由又想起他来到本屯儿之后的经过。
锁柱的病治好后,李老爹就与恩人盘论起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当时苏浩然自称是中原人氏,说那儿近几年不安定,闹匪乱,到关外来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过日子。李老爹一听这话,立刻一力相邀,把靠山屯儿夸得天花乱坠恩人,你哪儿也不要去了,就上俺靠山屯儿吧,俺那疙瘩还是福地,地又黑又壮,挖一锹直冒油,山里头有采不完的山货,什么猴头、木耳、黄蘑、有的是,再往老林子里钻,还能挖到棒槌,运气好碰上五叶以上的,送到山下卖给老客,那可就发笔小财了……锁柱也在旁帮腔,还有榛子、松树塔、都柿、山丁子,可多了,一天能采好几筐,飞龙、罕达犴、野猪……真的,啥都有,大叔,你们上俺屯儿去吧……,就这样,苏家三口终被说动,来到了靠山屯。李老爹万没想到,他带回的是一代大侠。可回头想想,这二年也没有啥叫人疑会的。他们刚来时,全村人曾稀罕了一阵子,一是本屯儿从没来过山外人落户,二是他们三口人透着一股山里人没有的味道:两口男英女俊,人中龙凤,连十岁出头的儿子也格外水灵秀气,当爹的还教儿子读书写字,一家人处处都不象庄户人。但,苏浩然会看病,村里谁有个病灾的,不用出屯,他给摸摸脉,到山上找几种草药熬了,喝下去就好了,而且,他还写一手好字,逢年过节、红白喜事也能帮上大伙的忙。他人虽文雅,但不酸,身板又好,还有把力气,也能和村人一样,种田打猎,采集山货。两口子又特别热心肠,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从不袖手旁观,因此,很快贏得了村人的赞誉。他家的儿子又和锁柱成了分不开的伙伴,成天长在一起,上山下河,捉鱼捕鸟,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对此,李老爹常常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给乡亲们带来了福气,可谁想到今儿个……
苏浩然朗声一笑,打断了李老爹的思路。老哥,喝酒、吃菜,这是猪肝,偿偿你弟妹的手艺怎么样。
李老爹喝酒,苏浩然陪着。他喝了口酒又道:
老哥,你想过没有,我为啥偏偏选中了你们这苦寒之地落脚哇?
这……是图这疙瘩僻静呗!
哈哈哈哈…苏浩然豪笑一声道这当然是个理由,可老哥不知,还有别个缘由在里头哇。老哥,在十五年前,离这里二百多路的胡家集发生的一件大事,你没听说过吗?
十五年前……胡家集……李老爹皱着眉头回想片刻,突然一拍大腿:你说的胡大头脑袋丢了那回事?咋没听说过,当时轰动可大了,官府查了好几个月也没查清,说是胡大头说了个小老婆,在进洞房时脑袋让人割下了,老婆也不知哪儿去了……那……那件事,是你整的?
苏浩然再次豪笑起来对,就是我干的。当时,我是因别的事来到塞北,听到了胡大头的恶名,正赶上他又依仗财势,勾结官府,以逼债为名,将一个17岁的女子抢去为妾,逼得女子爹娘双双自尽,还杀死了她的两个哥哥。这种事,苏某岂能不管?!说到这里,苏浩然豪迈地将一杯酒喝干,望着走进屋来的妻子对李老爹道老哥,你知她是谁吗?
妻子显然明白丈夫说的是什么,美丽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李老爹终于看出了门道。她……她就是那个……
对,她就是我当年所救之人!苏浩然温情脉脉地望着妻子,我想,这是上苍对我苏某的赏赐吧!自我们成婚之后,我尝到了人活着的另一种滋味,对人生的真谛也渐有领略,也正因有了妻子、儿子,使我对江湖渐生厌倦之情,这也是我退隐山林的重要原因。三年前,当我不胜烦扰,搬了几次家都被人找到后,妻子就提出了北归之见,我亦十分赞同。多年过去,这里已不会有人认出她,她又对这里风俗熟悉,因此,我们就来到这长白山下,也算有缘吧,碰到你老哥,托你的福,在这个小村里过了三年平安的口子,这段日子,我苏某是永远忘不了啊,它是我踏入江湖以来最为安定、洋和的日子啊!
说到这里,苏浩然感慨万千地长叹口气,又给李老爹倒了杯酒,不无伤感地道:可这一切,现在都结束了,我们又该搬家了。今天的事你已看到,苍生教八成是从我给人看病这条线找上来的,大有不达目地不罢休的劲头,甚而想绑架剑儿来逼迫我,我若再住下去,恐怕不但自家无宁口,还会牵累乡亲们。所以,我们全家必须马上离开。
苏浩然说着下地,拿出一个不大的包裹,双手捧着送到李老爹面前。你我从此一别,再难相见,这是兄弟一点心意,请老哥收下!
这……这……李老爹想推辞,可无论如何也推不掉。他觉得包裹很沉,用手摸摸,一块块硬硬的东西。苏浩然道这是我江湖多年的一点积蓄,但愿它能使老哥舒心地度过余生,虽不能大富大贵,总不致有饥寒之虞,就请老哥笑纳吧。最后,兄弟还有一事相求,不知老哥能否帮忙?
李老爹急忙点头。成,成,楚老弟你有话就说!
啥?这么快?你们……去哪儿啊……
这,老哥就不要打听了,倒不是信不过你老哥,而是你知道了徒惹麻烦。只望老哥帮兄弟最后一次忙吧!
中,中,俺这就回去张罗马,俺自家一匹,借老王家一匹,老孙家一匹,借来就喂上,二更你们就可动身。
太好了。不过,借的马匹,兄弟就不能再送回来,包裹里的银两,有几块是赔给你们的。不过,老哥要找个别的由头借马,我们走的事,万不可叫别人知道。
中,中,天黑了,我这就回去拾掇!
忙什么,老哥,苏浩然拦住李老爹。来,再喝两杯,我还有事相托。包裹里还有一件东西,望老哥替兄弟妥为保藏,万一有一日兄弟我……
话音低了下去,李老爹伸颈仔细倾听。
……知子莫若父,我稍通易经,深知剑儿将来难免……声音更低下去……
此时,苏剑正仰身躺在李老爹家的草垛上眼望苍穹,浮想联翩。但见夜空深湛,有风无月,只有星星在不停地眨眼,显得寂寞而神秘。
草垛是锁柱家新打来的,是用来冬天喂牲口的,散发出一股好闻的香味。
静,这时候,人们早已吃过晚饭,不少人家已经睡下,村中,已没有几家的窗子亮着灯。三个小伙伴的话似乎也都说完了。
苏剑把自己家要搬走的事告诉了锁柱和五丫,两人一听,大为伤感~二人第一次尝到了离的滋味,可又无能为力。此刻,三人都无奈地躺在草垛上看天,看星星,谁也不再出声。苏剑躺在中间,左边是锁柱,右边是五丫,手分别被二人紧紧的拉着。此刻,苏剑又想起了过去三年的生活,想他们脱得光光的下河洗澡,打水仗,想到他们一起上山采榛子,碰到一只白屁股的狍子,追了半天也没追着,把衣服弄坏了,锁柱回家还挨骂,想到有一回三人进山采都柿,自己和锁柱藏了起来,五丫怎么也找不着,吓得哭了起来……想着想着,苏剑的鼻子有些发酸。
愣锁柱此时想到了别的地方,他用胳膊碰了下苏剑,瓮声瓮气道:哎,剑弟,你说,武功谁都能练吗?非得师傅教吗?苏剑说我爹说,要想练出高深武艺,必须有高明师傅指点,可当修习到一定程度时,无师也可自通,还说不可拘泥师教,一一成不变,亦可自己创招!
锁柱很失望。他叹口气道要有人教我武功多好?象你说的那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你看你多厉害,两个会武功的大人都打不过你,还有你爹,更了得,一露面就把那三人吓住了。剑弟,我敢说,你一定能闯出道儿,将来会名满天下!苏剑的心被锁柱的话激得生出一股豪情,可马上又想到爹爹的话,不由又黯然下来。俺爹说了,我今生不许入江湖半步……他还不让我习武,我现在只会点轻功和内功。爹爹说,人习了武就要用武,将来,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
这话苏剑已对锁柱说过,因此,锁柱一听又蔫下来。
这时,半天没说话的五丫碰碰苏剑的手,悄悄挨紧了他,嘴唇也悄悄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问剑哥,你走了能记着俺吗?苏剑的耳朵被五丫的口中热气吹得直痒痒,听了她的话,心更是一热,握了她的手一下,发誓似的说能,五丫,我一定能记着你!
真的?
真的!
五丫不再说话,却忽然瀹头抽动起来,苏剑一时不明就里,惊慌地摇着她的手。道,五丫,你怎么了……话没说完,嗓子也觉得发紧起来。
锁柱却在旁大声道:哭什么?咱男子汉大丈夫……话没说完,他自也涕哩吐噜地抽起鼻子来。
这就是离别。苏剑的心头充满了惆怅,他感到,自己的命运正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支配着,不能自己,而这种力量就是江湖。啊,江湖,它究竟是什么呢?此时此刻,苏剑益发感到江湖的神秘,也更加感到那种不可遏制的诱惑。
锁柱,锁柱,你在哪儿……
李老爹的喊声突然远远地响起来,打破了三个孩子的寂静。锁柱急忙答应,三人从草垛上滑下地。见李老爹摸黑走过来。他看见苏剑,忙说快,你爹娘让你快回去。锁柱,帮爹干点活!
苏剑答应一声,向锁柱和五丫打了个招呼,向家中跑去。
家中,只见爹娘正在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见到他,娘说:剑儿,你也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挑要紧的带好,咱们二更天上路!
什么?这……
苏剑万没想到,自己今夜就要离开靠山屯,这……他还没对锁柱和五丫说清呢!
二更天到了,整个靠山屯儿都睡了。苏浩然有些着急地向外望了两遍,还没李老爹的影子。他自言自语道:李老爹怎么还不来?我去看看。
他说着要向外走,苏剑急道爹,我去。说着就跑出去。他想趁机再见锁柱一次。苏浩然见状也就停住了脚步。苏剑常在夜里出去找锁柱玩耍,也从没出过事,因此,爹娘没说什么。
这时,月亮已经升起,但不亮,村子灰蒙蒙的:苏剑刚跑出不远,就听到前面有马蹄声和车轮声,接着,影影绰绰地见…辆马车迎面而来,马儿直打响鼻。李老爹牵着马缰走在前面苏剑迎上去接过马缰,轻声问老爹,锁柱睡了吗?
李老爹只用嗓子嗎了一声做为回答。苏剑觉得奇怪,小问道老爹,您怎么了?
李老爹还是不答,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将头扭向牲畜。苏剑更觉奇怪,刚要再问,却发现李老爹在抽鼻子。
苏剑的心又酸,他默默走了几步,装做豪气地对李老爹道老爹,别难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我活着,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李老爹闻此言,却抽泣得更厉害了。这时,车已经来到门前,李老爹把牲口停住,蹲在地下,简直泣不成声了。
月亮此时已升得很高,苏剑看着李老爹蹲在马车黑影中抽动的肩头,不知如何才好。这时,苏浩然已闻声从院内迎出来。老哥,麻烦你……咦,你这是怎么了……
苏剑一拉爹爹。爹,老爹他……
苏浩然看见李老爹如此动情,有些意外,急忙上前搀扶。老哥,你怎么这样,快起来咦,你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苏浩然伸手搀起李老爹之际,忽然啊的惨叫一声,猛地退后一步,与此问时,李老爹的身子陡然飞起,落到三丈之外,摇了摇才勉强站稳。紧接着,苏浩然踉跄两步,手指怒指李老爹口中道:你……你……
李老爹并小开言,只是冷笑一声,口中又发出尖锐的呼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