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从柜台上端起紫砂茶杯,啜饮抽了一大口,才缓缓给我讲衔尾蛇的故事。
说道这个衔尾蛇纹身,就不得不说说老一辈的革命同志。一九六五年,上山下乡活动正是兴旺的时候,老王那时候才二十几岁,家里有个军区高级干部的老爹,但是没赶上好时候,跟着朋友老胡一起作为知青插队去了内蒙。
在内蒙待了没两年,他朋友老胡回家探亲一去不复返,来信才知道是参军去了,他自己待在内蒙的偏远大山中忒没意思,就喜欢在附近屯子瞎溜达,就是这时候,遇见了隔壁屯里插队来的一个眼镜青年。
那眼镜青年一看就是读书读成了书呆子,穿着一件青灰色的长袖大褂,整天沉默寡言,连庄稼地里干活儿时都抱着本红皮小册子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即使三伏天热的满头汗水也不脱。
老王虽然是个胖子,但是天性活泼好动,嘴里脚下都没个闲的时候,一来二去,就跟隔壁屯的知青们也混了个脸熟,偶尔跟他们一起吃顿大锅饭。
唯独与这眼镜青年不熟。
这眼镜青年的古怪姿态,大伙儿都看在眼里,他跟谁都不亲,实在挺讨人厌的。你想呀,大家聚一堆高兴地吃着烧烤唱着红歌,就他不唱,独自一人低头沉默地数米粒,好像谁欠了他一百块钱似的,换谁谁都膈应。
后来隔壁屯子的小班长看不过去,劝了几次,没想到他却和人打起来,扯破了袖子——那是王胖子第一次见有人在胳膊上纹了一条蛇。
后来眼镜青年越来越沉默,直到某天开垦荒地途中突然跑进团山子的老林里,就再也没有出来。
我看老王端着茶杯意犹未尽的吧唧着嘴,半眯着眼似乎还沉浸在自己年轻的时候,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王伯伯,你讲的这个故事也没说什么有用的啊?”
“哎!别急!我丫还没讲完呢!”老王一撇嘴,瞪我一眼,才继续说起来,“本来呐,我们都以为那眼镜儿肯定死在团山子里面儿了,那片儿老林里头出人熊,我曾经跟老胡还幸运搞死他丫一只过。但我跟老胡可是从小在军区里长大的,那破眼镜儿能跟我们比么?那眼镜儿的身子骨跟纸片儿似的,我一条胳膊都能比他大腿粗。嘁,像这种书呆子,进了林子绝对活不过第二天。但谁想到,过了二十年,我他妈居然又在陕西遇见他了!”
“过了二十年您还能记得他长什么样?”我惊奇。
“嘿!我是认出他胳膊上纹的那条蛇了!咬着尾巴盘成一圈的蛇,忒有特点,绝对认不错。”老王撇撇嘴,又说,“你猜怎么着?他变成了一个煤矿老板,手底下好几千号人给他挖煤。”
“然后呢?”
“哼,他那个煤矿,根本不是什么煤矿,而是……”老王突然住了嘴,狐疑地看我一眼,改了口,“你小子不用知道那么详细,反正我丫后来知道的结果里,他手底下害了不止一条人命,全他奶奶的扔在废弃的矿洞里,拿炸药那么一炸,矿洞塌方,尸体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找不到,自然也定不了罪!而像他那样手臂上有衔尾蛇纹身的人,哼,少说也有十好几个,我这种单干的个体户,哪敢上去跟他们硬碰硬啊,直接就收拾家当,听从党的指导战术性撤退了呗。”
我被老王一番话说得心底发凉。很明显,这是一帮有组织有纪律的犯罪团伙,他们为了达到某个目的会不择手段,甚至,他们根本不在乎钱——从改革开放时期到现在,多少煤老板一夜暴富——那个眼镜青年一个外地人能当上本地的煤老板,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夏小子,你要是惹了这帮人,要不先去国外旅个游躲躲吧。”老王将紫砂杯里的浓茶喝干净,随手墩在柜台的玻璃板上,胖乎乎的圆脸看向我时,眼里带着几分担忧之色,“你小子也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这会儿肯定联系不上老夏,要是手里没钱,可以先管我借,回头我向老夏要就行。”
我勉强笑了一下,嘴上敷衍着,心底却完全是一种茫然的状态。我觉得自己刚听了一个传说故事,此时仿佛置身梦中,脚底下软绵绵的踩着云朵,我这么老实做人的五好青年,怎么就会和这种可怕的组织牵扯上关系了呢?他们碾死我甚至都用不了一根小拇指。
而且黑衣男说,有三个势力在盯着钥匙。这其中的一个势力就这么庞大,另外两个毫无踪迹的势力更不晓得会有多么恐怖。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杂志社小编辑而已,我学习不好,考试靠抄,学校三流,工作平凡,像我这样的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死了都引不起社会舆论。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为何会摊上这种祸事!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想,不愿意相信现实。
我婉言谢绝了老王的好意,茫然地走出门,顺着柳树街的人行道一脚轻一脚重地行走,连自己怎么过的马路都不知道。恍惚间眼前闪过一抹亮金色,稍稍回神,定睛一看,哦,是那个古董店的女孩。
不过,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欲理她,却没想到,她冲我招手后见我没反应,竟然直接穿过马路向我跑来。
那金发女孩小跑到我面前,微微喘气,随后扬起笑脸问:“你好,你知道国安路怎么走吗?我转了两圈都没找到这附近的公交站牌。”
我重新抬起眼看她一眼,果然明艳照人。若是以往,我一定激动兴奋,以为自己有了传说中的艳遇,但此时我只觉得嘴里发苦,连开口说出来的话都是干巴巴地:“啊,你往前走,再左拐,再右拐,再直走……”
“哎呀~太复杂了,你带我去!”女孩一把挽住我的胳膊,不由分说拉着我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