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婵子开始恨宫东隅的时候，她已经是亡国公主，整日在烟花柳巷吟唱前朝宫乐，供达官贵人取乐。

每每咿呀开腔时她又会想起，一字一句都是宫东隅亲自教授，所有的痛轮回流转，此起彼伏，不会忘记，只会越来越刻骨铭心。

事已至此，她已经渐渐忘记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宫东隅的了，大概在很小的年纪。

那时候家国富裕，一片祥和。大梁皇帝年轻时喜欢四处征战，扩容疆土，垂暮之年莫名转了性情，反倒爱上宫廷暖帐，靡靡之音，所以乐师在大梁格外受重视，加之宫东隅拜首席乐师门下，人又分外讨喜，身份也不比官宦子弟低。

春日里，玉流殿的琼花开得娇艳，好似白色稠幕蔓延到天际。她喜欢的少年就立在不远处，握着木槌，手落下之时编钟就发出一串清泠泠的乐曲。宫东隅玉冠高束，垂在后背的青丝随着击乐的节奏不住飞舞。

顾婵子看得迷了眼，在阳光下他浑身都有斑驳的光圈，宛若水墨丹青中才会有的美好画卷。

他已经连续练习整整一日的乐曲，虚汗密密地铺满他的脸颊，将鬓角晕湿。顾婵子提着裙裤走过去，拽住还待继续练习的宫东隅，低声问：“从前你是顶喜欢偷懒的人，今日怎么转了性子？”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趁现在头发还未白，珍惜光阴。”宫东隅将青丝撩到后背去，拿起木槌继续练习。

顾婵子的调侃夹杂着高山流水般的曲子落下：“你去卿将军府上演奏一次就有如此领悟，莫不是遇上美艳佳人？”

她本是调侃，却未想到一语成谶。宫东隅重重地敲击一下，扭过身笑道：“知我者，禅子也。我还真就遇上那么一个姑娘……”

顾婵子打了个激灵，怔怔地杵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她赶忙将已经抽出一半准备替他擦汗的手绢往袖口塞。

宫东隅说：“果然虎门将女，英姿飒爽，她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姑娘……”他跟她说卿尤盛的小女儿长枪耍得如何好，身姿如何潇洒，下了武场如何恬静……她记不得他说了多少，唯独记得他说，“禅子，为什么你傻愣愣的？哦也对，你情窦未来，自然不会理解，总有一日，你也会遇上让你倾心的男子……”

顾婵子忙不迭地扭过身，找个借口落荒而逃。在确定自己走出宫东隅的视线后，她浸满眼眶的泪水滚落下来，糊花了小脸。

她在心里咒骂：“去你的情窦未来，你是木鱼脑袋吗？”骂完她蹲下身，抱着膝盖嘤嘤啜泣。

风吹来，宛若羊脂的琼花漫天飞舞，洋洋洒洒的落在她乌黑的青丝上，好似心死后瞬间白头。

以后的日子，顾婵子远远望见宫东隅就会绕着走，大概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把她挂嘴边，关于卿姑娘的事情她已经听得双耳生茧，也实在没有力气强颜欢笑，避开也好。

有一段日子没瞧见宫东隅，她又有些思念，偷偷地去乐司寻他，望了一圈没瞧见人，揪住路过的小厮问：“宫东隅呢？”

“回公主的话，宫大人大约在卿将军府上。”

“是呀，他最近整日整日往将军府跑！”又有小厮接过话茬，掩着嘴满脸笑意。

顾婵子一晃，扭过身深一步浅一步的往外走。

他当真是爱她爱得紧。

可她也爱他爱得紧。

只是他不爱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