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男人”将洗衣机组装回原样,转身便要离开,女人却是奔上去一把拉住了他冰冷的手,说这间屋子太大,我已经失去了丈夫和亲人,我也很冷很寂寞,我跟你一起走。
两天后,到来的维修工发现了死在花园里的女主人,她的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故事说完了,纪安伸手轻轻戳上一朵狐火,狐火随之熄灭。
“你没有交代一栋民国风格的别墅里为什么会有一台洗衣机,还有一个死人的手指为什么会落在一台崭新的洗衣机里。”胡陵却开口说,“无论怎么看,这都更像是一个……”
“——陷阱。”
“诶呀,就一个临场编出来的故事,听着乐乐就好啦,还有师父你别总把事情想得那么坏嘛。”纪安不以为意地嘻嘻笑着。
胡陵不置可否地喝了一口冰茶,没有再说话。
第二个讲故事的人由抽签决定,抽到了这根幸运签的是黑鲤,纪安满心期待与好奇地看着那位山贼大姐,不知道出生于明代,存在了有五、六百年的她会说出什么样的故事呢?
不过她是一名山贼,真的会讲故事吗?
黑鲤大姐落落大方地开口。
“书上说‘一朵梨花,院落阑干雨’,李宅院子里的那一棵梨树不高,甚至还有点儿瘦瘪瘪的,但四月到来时,那满树的花瓣就好似白雪散落,美不胜收。
家里请来的教书先生在梨花下轻声呢喃,那是一句美好的诗,是比即将归于尘土的梨花更隽永更明丽的美好——‘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纪安目瞪口呆地插嘴:“好厉害的开头啊!黑鲤大姐你这真的不是从什么书上看来的故事?”
黑鲤送给她一枚凶狠的白眼:“在家族没落之前我学过文章学过诗词学过算数,那些念私塾的纨绔见了我的文章都要甘拜下风,姐可是个有文化的山贼!”
“……是,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有文化的山贼大姐请您继续……”
“先生在吟诗时,李家的小姐正躲在廊柱之后。她痴痴地望着先生修长的背影,在心里接道:‘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然短短一年之后,因为官府的压制和仇家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曾是县中首富的李家大厦将倾。李父卖掉了所有值钱的货物,收拾细软准备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临行前,李小姐最后一次去探望了她曾经倾慕的先生。
那时先生已经入赘了县丞之家,眼里只余下那个正跟他调笑的官家小姐。
对于一个考场失利的读书人来说,功名利禄依然是他的执念,教导一个女人不过是迫于生计的无奈之举,商家在他看来是卑贱的末流,而李小姐,更是无法为他的理想添上一丁点的砖瓦。
在回乡的路上,李家人的队伍被强盗洗劫,血流遍地,临死前,李父告诉李小姐,正是她所倾慕的教书先生,听从县丞之命将李家的账目泄露了出去。
七年后,县丞老爷贪污被告发,全家入狱。
乌云遮蔽了透进铁窗的微弱月光,躺在满是霉味的稻草堆上半睡半醒的先生,突然听到了一阵滴水声。
他蓦地清醒,感到有点奇怪,自入狱以来周围痛哭哀泣的声音就一直都没有停止过,但现在他的耳边却只有一片令人恐惧的静寂——除了那越来越清晰的滴水声。
他摸索着向声音的源头伸出手去,落到手中的液体冰冷而又粘稠。
月光从乌云之后重新透出,先生看到了手中那一滩发乌的血红,还有映在其上的一张熟悉又遥远的脸。
他悚然回头,早该消失于世间的李家小姐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冰冷的月光穿过她苍白透明的面容洒落。
她说:‘我不恨你了,因为你不值得我恨,但我也不会救你,因为你活该。’”
故事到这里就有些令人意外地戛然而止了,黑鲤伸出手,寒冷的鬼气压灭了一朵狐火。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鬼故事气氛的鬼故事,还更像是一则同情旧社会妇女的民间志异。不过故事本身还算是挺有趣的,只是有文化的黑鲤大姐却将它念得字正腔圆中气十足,满满的一股《水浒传》的范儿。
不过令纪安感到奇怪的是,如果故事中的李小姐真的没有怨恨,那她又为什么会在时隔七年之后再回去与教书先生见面呢?又是为了什么要徘徊不去呢?失去了所有家人的她应该不会再有其他执念了才对。
话说回来,纪安在黑鲤身上也找不到那种怨鬼、厉鬼的气息,那她又是为了什么而在世上滞留了五百多年呢?
她又偷偷地瞄了一眼也许会知情的白三孝,后者脸色平静沉默不语。
她的执念是什么呢?她会不会——也是这个故事中的一个角色?纪安好奇地猜测着。
不过她的出神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下一个抽到了签要开始讲故事的,竟然就是狐狸师父!
胡陵淡定地抿了一口冰茶,青蓝色的焰光在他漆黑的瞳仁中闪烁着。
他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有一个孕妇,入院待产后突然患了病,医生诊断只是普通的发热,只叮嘱她要多喝点水。但奇怪的是,过了不到两个小时,不止是那位孕妇,连看护她的母亲,隔壁几间病房的病人也开始发热,而且发热的症状还在持续蔓延。院方怀疑这是一种新型病毒,就暂时封锁了那个楼层。”
这时胡睐突然拿过了胡陵的冰茶,往喉咙里灌了一口。这引来了纪安哀怨的目光——她也想喝狐狸师父的茶啊!
胡睐默默地将玻璃杯放回原位,面不改色,目视前方。
“刚好这位孕妇有一个曾涉足‘黑夜’的表弟,当时他也在看护人员当中,也是少数没有发热的人。
当天晚上,孕妇所在的单人病房里突然走进了一名护士,她二话不说走到床头就要为孕妇倒水。
感到怀疑的表弟装作要帮忙的样子走了上去,却在水面的倒影中看到了护士真正的模样——脸颊上长着棕黄色的硬毛,合不拢的嘴唇里露着一对驴子一样的大板牙。
表弟以自己的表姐不喜生人照顾为由接过了那杯水,而‘护士’也没有反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病房。
表弟锁上了门之后,对面无表情的表姐说水里有铁锈,我为你重新烧一壶,就走到阳台外面准备将杯中与壶中的水都倒掉。
谁知正当他拧开木塞,开始倾斜壶嘴的时候,一阵冰凉的风突然从背后的阳台门里涌出。
表弟猛一回头,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几乎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视线。
那张脸皮上的五官平凡无奇,但皮肤却苍白而无暇,上面看不到一点粉刺、血管甚至汗毛,仿佛和她头顶那顶护士帽根本就是同一种材质。
她死寂僵硬的双眼盯着表弟,她的鼻息冰冷而腥臭。
表弟边后退边斥问你想干什么,同时注意到了病房里的景象。
房门关得好好的,他也确实没有听到开关门的声音;姑母已经熟睡,而表姐正睁着眼发呆,对阳台上这一切没有任何反应。
护士无视他的反应,笑着开口说,先生我来帮你吧。
她的力气大得骇人轻易就从表弟手上抢过了水壶,回头一步步向病床边走去,床上的孕妇却像一座蜡像一般,表情木然,连眼睛都没有眨。
这时表弟突然冲上前一把按住那个护士的肩膀,他的右手掌上前些天受到的伤还……”
胡陵说到这里,突然就住了口,正听得入神的纪安一愣,随即看到了突然出现在胡陵身后的那张被狐火映得发青光的脸,而对于他的到来,纪安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一丝半点。
白三孝眨眨眼:“不会吧真的有鬼?”
黑鲤大姐一拳锤下去:“傻小子你眼瞎了啊这不是鬼!”
“我也就稍微惊叹一下嘛……”白三孝无奈地揉着自己的脑袋。
胡陵一挥手,狐火熄灭,灯光亮起。
悄无声息进了屋的男人面目平凡,发型是整齐的平头,下巴却还留着一点看上去有些邋遢的胡茬,还戴着一副银边的细框眼镜。
是的,纪安也认识这个男人。他算不上人,也不是鬼魂或者妖灵,他曾经比鬼魂和妖灵都要厉害都要风光。
他是来自印度天界的紧那罗,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歌乐神”或“音乐天”,虽然远远没到紧那罗王那种级别,但好歹也曾是神祇一个。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他的神籍已被完全剥除,属于紧那罗的力量据说已经有至少有几百年没有动用过了,也不知道还剩下几成。现在他就混迹于都市之中,化名严俊逸,担任着澜山市一家it公司的总工程师,在人类社会中也算是个上流人士了。
但现在,向来还算是比较冷静的他双眼中明显地流露着焦虑,“涅紦不见了。”他说道。
“诶?涅紦姐姐又不见了?”这句话冲口而出之后,纪安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连忙一脸抱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注:“紦”字读作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