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晃动着重重人影,他努力长大了眼眸,难耐地抖动着睫毛,身边传来若即若离的声音。
苏暮。
有什么人在叫他,声音焦躁地很。
他挣扎着动了动,但却总是有什么东西束缚着他,令他不得脱身起来。
苏暮。
又在叫了。
他偏了偏头,却听见原本柔和的声音却换了个音调一般,在他耳边爆发出满含着血气的呢喃。
——从此这世上,便只剩你一个了,以后,再无墨涯。
再无墨涯。
苏暮猛然睁开眼,浑身一个颤动便惊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黑漆漆但却无比熟悉的屋檐。
回来了吗?
身上仿佛被什么重物碾压而过,骨骼中发出难耐的叫嚣——显然是一拨又一拨的关于身体超负荷的抗议浪潮。他眨了眨眼睛,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处境。
漆黑的房顶。
不是随便的哪个荒郊野外。
“神医,苏暮醒了!”是叶夕的声音。
他直愣愣的眼眸柔和起来,方才醒来还略显朦胧的眼睛顿时被什么东西破开一丝清明。
没死。
看来自己是回来了。
他侧过头,递给一旁的女孩子一个模糊的笑容。
……
……
公元310年,晋朝末年,刘渊称帝,天下大乱。
魔教作势,江湖群雄蜂起,聚集围剿魔教。
踞魔岭一战,苏暮重创,墨涯身死,武林同名二位少年俊杰,一死一伤,惨烈程度可见一斑。
踞魔岭域属下小城“祟”爆发瘟疫,过数死亡,得神医妙手回春力挽狂澜才没有继续扩散——此事一时成为一段传奇。
墨涯身死,正派人士群起攻之,大败魔教残党,俘虏左右护法,凯旋而归。
……
……
这座最为巨大的驿站里引来了两名不速之客。
男面如冠玉,身配长剑。
女肤白貌美,裙衣翩跹。
只是他二人虽然显眼,但赶在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前来歇脚,再加上行踪隐蔽,确也是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一处落脚之地,刚一坐下,还未要小二上茶,只听得堂中一声惊案之响,周围便都安静下来。
角落里的二人也不由得抬起目光,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那大堂中央不知何时已然站了一位老人,苍白的头发,花白的胡须,佝偻的身子,面色泛红,眼窝深陷——看上去已然上了年纪。
他的身后是一扇雕花的屏风,人影戳戳,丝竹之乐隐隐传出。
身前是一案长桌,一板椅子。
老人一出现,周围人明显是激动起来了。
只见他缓缓坐下,笑着正要开口,却被人打断。
“怎么?如今是越发破落了,竟要你这老儿亲自上台才留得住客?竟是说些不相干的。”有人发出善意的调侃,一边说着还去一边掸掸衣角上,作势就要走开,“你这般无趣,再说些不好听的,我就要走了!”
“你走什么!走了便可听不得我今日讲的了。”店家老儿也不生气,只好脾气地笑着朝那起身的人招手,“今日的非比往常,你听了就知精彩!”
那人本也就不想走,这样一来一回,老儿这么一挽留,也就笑着趁势坐下。
周围人蠢蠢欲动,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活络起来了。
显然这人是每场为了活络气氛的托,两人这一来一往的对话几乎是每日都要发生一次,虽说是如此,这些农闲之时趁机娱乐的老实人却还是乐意听得很,老套的对话依旧是逗得周围人都忍不住为之一笑。
这两句话就几乎是成了约定俗称的开场白了,四下里顿时便响起一叠声地呼唤小二添茶水的声音,店小子忙的脚不沾地,现场好不热闹。
正闹着,“啪——”又是一声惊案之响。
便听见满堂的都安静下来。
角落里的白衣男子摇摇头,翻开桌面上倒磕的两柄杯盏,伸手提起小二方才顺手上的一壶清茶,温吞的茶水便翻滚着绿色的茶叶涌出小小的杯中。
老儿苍劲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大堂中,“却说那日决战,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那苏暮往那处一站,便是个天愁地惨,日月无光。”
男子的手一抖,便泼去桌面上好大一滩水渍。
一旁的女子笑出声,“好大的气场。”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揶揄。
白衣的侠士抬手将一杯倒得正好的茶推到女子面前,拂手将那剩下的一杯兜入手心,掀起唇瓣便饮了一口,动作流畅,但却对女子的话不做任何反应,只当不闻。
老儿又道,“只见两人交错不断,刀光剑影难舍难分,眼看着硬拼无果,苏暮侧身一个剑突……”说着拉长了声调,深陷的眼窝微微转动,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吊足了胃口。
便有人着急出声,“怎么了?”
“墨涯被穿了全透。”老儿捋了捋胡子扬声道,铿锵的声音顿时在大堂中炸开。
“好!”当下有人大呼。
与其他地方热闹非凡的声音为对比,角落里传来几声微不可闻的咳嗽声,白衣男人正捂着口咳嗽,显然是方才被什么东西呛了。随着他身体的起伏,手上杯盏中的水面也随之晃动,里面的茶水便争先恐后地涌出,泼了男人一身。本就不厚的衣服湿透后,隐隐露出下面的肌肤。
老儿发出一声感叹,极力压制住声音,好像也在替那一代魔教少主感到悲哀似得,“可惜了,虽是魔教少主,却也算是一代能人,枭雄啊!”
有人也就随之感叹,有些想听的,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了,探着头问,“结束了?”
老儿似乎是将这群人的心中所想吃的透透的,于是又露出笑容,“指端末节不足出口不足出口。”
周围人便又催道,“要的要的!”
“那就献丑再说说?”老儿笑得眯起眼睛。
大堂中一片热闹,角落里的一男一女却早不知去向。
“我便来西江,要说这苏暮苏少侠与那魔头的对战,可谓是精彩纷呈,不过总体上还是苏少侠压制,具体情况,且听我细细道来……”
一脚踏出门槛的男人听得背后炸响的话,竟比听了别人的挑衅还要吃惊。他脚下一个磕绊,差点就是栽倒在地,稳住平衡后就像是迫不及待要离去一般,加快了步伐。
“可真是家家传颂。”女子急忙跟上,扬了扬手扶好腰间的配件,转头朝走在旁边的男人笑道,“苏暮啊苏暮,你这一战方真是天下闻名了。”
苏暮轻咳了一声道,“不过都是传言,并不可信。”
当初的事情,他没弄懂的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为什么墨涯会邀请他进行那一战,比如他又为何在最后撞上他的剑口,为何会将整个魔教拱手相让。
他苏暮,可不是什么真正的赢家。
若真是要解释起来,墨涯口口声声所追求的突破束缚绝对不会是像那评话人一般说的那般简单——只是不论解释为何,他苏暮,这天下的人,约莫都是墨涯放飞自我的一枚棋子。
真正的赢家还是要数墨涯。
苏暮正思索着,却忽地被打断。
“当初你可把我们吓了一跳,”叶夕撅起唇瓣,“突然就有人来报说是在城后的荒山上寻到你了,神医可是着急坏了。”她嘴上这般说着,好似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划了出去,但在提及这一段经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了眉。
苏暮立住脚。
当时还不觉得,自己醒来也不曾多问,养了好些日子后几乎就是将这件事报诸脑后了,此刻叶夕提出来,苏暮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后山?”苏暮反问。
叶夕不甚明白,只眨巴着眸子,“是啊,你与墨涯躺在一处,浑身是血,可真是惊心。”说罢,玉琢般的喉咙上下滚动,仿佛是咽了一块定心丸。
叶夕不明白。
可是苏暮心里却清楚的很。当初他与墨涯约好踞魔岭山顶一战,打斗中不知不觉竟被墨涯引去那“祟”城后山的,除了为了留条后路,现在想来,估摸着还有避人耳目的意思。
墨涯这个人,玩弄人于股掌,确实是可怕的对手。
“不过今日那人说的,确实是夸张了些。”叶夕说着,忍不住斜起眼睛撇了撇苏暮的神情,想到方才苏暮又是倒多水,又是呛茶水的样子,眸中露出狡黠的笑意,
苏暮有些窘迫地舔了舔唇瓣,“是有些夸张了。”把他描绘的像是魔头出世,什么日月无光,就算是要描述气场,也不该是这样的用词啊!他自己这样想着也就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并肩又是走了一遭,远远地看见一座仙山高耸入云端。
苏暮站住脚,凝视着远处的仙山。
“此前不远就是琼山了,总归早些回去才好。”苏暮道,伸手将叶夕肩上滑落的外衣领口整了整归回原位。
叶夕深深地看了眼前的白衣少侠, 可怜巴巴地盯着苏暮的面容,“我以为你带我出去游历,竟还是拐着弯要将我送回来。”楚楚的样子甚是可怜。
“……”苏暮一时无言。
便见着叶夕自顾自又假意抹起泪来,“我回去必然要逼着我昨晚这些时日的功课,你不救我,何人理我?”
“……”